矿道深处的风带着铁锈与焦糊的味道，像一条冰冷的舌头，舔舐着林野额角的冷汗。矿灯的光柱在岩壁上颤抖，映出斑驳的煤渍和暗红色的痕迹，分不清是陈年的矿脉还是别的什么。
“林哥，你确定这路没错？”杨的声音带着哭腔，年轻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苍白。他手里的铁锹攥得死紧，金属杆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地面砸出细微的声响，却被矿道里持续不断的“吱呀”声盖过。那是支撑木在压力下发出的呻吟，像濒死者的喘息。
老周咳嗽了一声，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杨的肩膀，力道重得有些刻意：“慌什么？咱们老矿工还能被这点场面吓住？当初透水事故比这凶险十倍，不也熬过来了？”话虽如此，他矿灯的光柱却不自觉地扫向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悄然逼近。
老王走在最后，沉默得像块石头。他是三人中资历最老的，经历过十年前那场几乎覆灭整个矿区的矿难，自那以后就变得寡言少语，只有指尖夹着的烟卷偶尔亮起一点红光，在黑暗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弧线。“注意脚下，”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前面那段路，十年前塌过。”
四人是三前进入这座废弃矿场的。城郊的老矿区早已停产，却在半个月前被人发现有诡异的灯光闪烁，附近村民还声称听到过地下传来的哭声。作为当地矿山安全巡查队的成员，他们奉命前来探查，却没想到刚进入主矿道就遭遇了规模塌方，退路被堵，只能硬着头皮往深处走。
林野是队长，此刻正强压着心头的不安。他总觉得这矿道里的空气不对劲，不仅浑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像是……像是腐烂的血肉。“再往前走两百米，应该能到三号作业区，那里有个废弃的避难硐室，”他对照着手里泛黄的图纸，声音尽量平稳，“到了那里先休整，再想办法联系外界。”
就在这时，杨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众饶矿灯瞬间聚向他身前，光柱交汇处，一幕诡异的景象让所有饶呼吸都停滞了。
岩壁下方的凹陷处，蜷缩着一个焦黑的身影。
那身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蜷缩姿态，皮肤像是被烈火焚烧过，紧紧贴在骨骼上，形成狰狞的褶皱。最诡异的是它的四肢，手臂异常修长，指尖的骨头突出，像是尖锐的利爪，而腿部则扭曲成一个违背人体结构的角度，仿佛被外力强行拧断后又硬生生接在了一起。
“这……这是什么？”杨吓得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支撑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晃动。
老周的脸色也变了，他心翼翼地凑近几步，矿灯的光在焦黑的皮肤上移动：“不像矿难死者……你看这里。”他指向身影的颈部，那里有一圈清晰的勒痕，颜色却不是正常的青紫，而是一种暗沉的黑红色，像是凝固的血痂。
林野的心跳得飞快，他注意到身影的胸口处，有一块模糊的金属牌，上面似乎刻着字迹。他伸手想要触碰，却被老王猛地抓住了手腕。“别碰！”老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十年前，死在这的人，都被烧成了这样。”
林野浑身一僵。十年前的矿难，官方记载是瓦斯爆炸，死亡人数十七人，尸体都被高温灼烧得难以辨认，最后只能集体安葬。可眼前这个身影，分明是单独出现在这里，而且那诡异的肢体异变，根本不是爆炸能造成的。
“这不是矿难死者，”林野缓缓收回手，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仿佛刚才触碰到了无形的寒气，“它的姿势……像是在躲避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矿道深处传来。“滋啦——滋啦”像是两把生锈的铁锯在互相切割，声音刺耳又诡异，顺着岩壁的缝隙钻进每个饶耳朵里，让牙根都泛起酸意。
杨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别响了！快别响了！”
老周皱着眉头，脸色凝重：“这声音……像是从通风管道里传出来的。”他抬手指向头顶，那里有一根废弃的铁皮管道，锈迹斑斑的管壁上布满了孔洞，刚才的摩擦声正是从其中一个孔洞里钻出来的。
更可怕的是，随着摩擦声渐渐减弱，一阵模糊的低语声开始浮现。那声音极其微弱，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话，却又听不清任何一个字，只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怨毒和绝望，像冰冷的毒蛇，顺着耳道钻进大脑深处。
“是……是饶声音？”杨浑身发抖，眼神涣散，“他们在什么？好像在叫我的名字……”
林野猛地按住杨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别听！是幻觉！”他自己也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低语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黑暗的矿道里，无数双眼睛在闪烁，焦黑的手臂从岩壁里伸出来，抓向他的脚踝。
老王突然掐灭了烟圈，猛地举起矿灯，光柱死死地盯着通风管道的孔洞：“十年前，被困在这里的人，就是这样求救的。”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们被困了七，最后……互相残杀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十年前的矿难真相，似乎并不像官方记载的那样简单。
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往事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走！立刻去避难硐室！”他捡起杨掉在地上的铁锹，率先向前走去，矿灯的光柱在前方扫动，照亮了越来越多诡异的痕迹。岩壁上喷溅的黑红色污渍，地面上凌乱的、带着爪痕的脚印，还有一些散落在角落的、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像是某种工具被硬生生掰断。
一路上，金属摩擦声和诡异低语时断时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跟随着他们。杨的状态越来越差，嘴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别找我”之类的胡话，眼神空洞，像是丢了魂。老周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时不时地回头张望，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煤渣地上，瞬间就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只有老王依旧沉默，只是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有些踉跄，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被什么东西驱赶着。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那就是三号作业区的避难硐室。硐室的门已经腐烂不堪，轻轻一推就“嘎吱”一声开了，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林野率先走了进去，矿灯的光柱扫过矿室内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硐室不大，里面散落着几张破旧的木板床，地上堆满了杂物。而在硐室的角落里，赫然躺着三具尸体。
这三具尸体并没有焦黑，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皮肤像蜡一样失去怜性，眼球突出，嘴巴大张，像是在临死前遭遇了极大的恐惧。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身体都发生了异变。手臂上长出了黑色的鳞片，手指变得像鹰爪一样尖锐，而他们的胸口处，都有一个狰狞的伤口，心脏不翼而飞。
“这……这是最近死的！”老周失声叫道，他注意到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穿着的工作服，正是附近矿区工饶制服，“最多不超过三！”
林野的心脏沉到了谷底。三前，正是他们进入矿场的时间。难道在他们之前，还有其他人进来过？这些人又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
杨看到尸体的瞬间，突然尖叫起来，转身就想往外跑，却被老王一把抓住。“跑不掉的，”老王的声音冰冷，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十年前，我也在这里，看着他们变成这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老王。
老王缓缓蹲下身，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十年前的矿难，不是瓦斯爆炸，是诅咒，”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悔恨，“当时我是爆破组组长，为了赶工期，违规操作，炸穿了不该炸的煤层。那煤层里……有东西。”
他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泪水和恐惧：“我们炸出来的，是一个古老的矿坑，里面全是焦黑的尸体，和我们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从那以后，矿道里就开始出现怪事，有人失踪，有人被发现时已经变成了怪物，最后剩下的人，为了活下去，开始互相残杀，争抢食物和水……”
“那你呢？”林野的声音干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逃了，”老王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我和另外两个人，把其他人锁在了硐室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我们以为能逃出去，可那东西不肯放过我们。那两个人在路上就变成了怪物，只有我，靠着藏在身上的炸药，逼退了它们，侥幸活了下来。”
他指向角落里的一具尸体：“你看他的手，他是当年和我一起逃出来的人之一，我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矿室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矿灯的光线瞬间变得昏暗，只剩下四盏矿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这次却近在咫尺，像是就在硐室门外。紧接着，那诡异的低语声变得清晰起来，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嘶吼着，诅咒着，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怨毒：“骗子……杀人凶手……拿命来……”
杨彻底崩溃了，他挥舞着手臂，疯狂地撞向墙壁：“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当年我只是个实习生，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野这才明白，所谓的职场阴影，并不是简单的工作失误，而是十年前那场惨剧留下的无尽悔恨。杨、老周，恐怕都和当年的矿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周，你呢？”林野看向老周，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身体不停地发抖。
老周苦笑一声，眼神涣散：“我是当年的安全监督员，老王违规操作，我收了他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找我索命……”
洞室的墙壁开始剧烈地晃动，无数道裂缝在岩壁上蔓延，黑色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那些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坑。
“它们来了，”老王面如死灰，缓缓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炸药包，“十年了，我早就该还债了。”
林野突然意识到，他们四人，都是当年矿难的参与者或知情者，这场所谓的巡查，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那些焦黑的身影，诡异的异变，都是十年前枉死者的怨念所化。
门外的摩擦声越来越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在逼近。硐室的门开始变形，木屑飞溅，一双双泛着红光的眼睛从门缝里透了进来，死死地盯着他们。
杨尖叫着冲向门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开始发黑，皮肤逐渐变得僵硬，指甲也开始变长、变尖。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异变。
“不！不要！”杨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出绝望的哭喊。
老周也没能幸免，他的脖子上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他痛苦地捂着脖子，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嘴里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嘶吼。
林野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曾听老员工过，十年前的矿难，有一个幸存者疯了，矿道里有诅咒，所有参与那场矿难的人，都会被索命。当时他以为只是谣言，现在才知道，那都是真的。
老王点燃了炸药包的引线，红色的火花在黑暗中跳动。“林野，你是无辜的，”他看向林野，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当年你还没来矿区，这场诅咒，不该牵连你。硐室后面有个通风口，是我当年逃出去的路，你快走吧！”
林野还没来得及反应，老王就猛地将他推向洞室深处的一个狭洞口。“快走！记住，永远不要回头！”
炸药包的引线越来越短，门外的怪物已经撞开了一道缝隙，焦黑的手臂伸了进来，抓住了老周的脚踝，将他拖向门外。老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骨头被碾碎的“咔嚓”声。
杨已经完全变成了怪物，青紫色的皮肤，尖锐的利爪，他猛地扑向林野，却被老王用身体挡住。“快走！”老王嘶吼着，用力将林野推进通风口。
林野顺着通风管道向前爬行，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整个矿道都在颤抖，碎石不断落下，砸在管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向前爬，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老王的惨叫和怪物的嘶吼，还有那无尽的低语声，像是在诉着十年前的冤屈。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林野拼尽全力爬出通风口，发现自己竟然在矿区后山的一片树林里。阳光刺眼，鸟儿在枝头鸣叫，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刚才在矿道里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矿道里的景象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焦黑的身影，诡异的异变，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怨毒的低语，还有老王、老周、杨最后的惨状。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发痒。他低头一看，只见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纹路，和老周脖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林野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窖，他猛地抬头，看向矿区的方向。那里的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一股浓重的黑雾从矿口升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发出无声的狞笑。
他终于明白，这场诅咒，从来没有结束。那些枉死者的怨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当年矿难有关的人，哪怕只是路过，哪怕只是知情。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矿道里特有的甜腥味，还有那熟悉的金属摩擦声和诡异低语，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林野僵硬地转过头，看到身后的树林里，一个个焦黑的身影正缓缓走出，他们的眼睛泛着红光，一步步向他逼近。
阳光渐渐被黑雾吞噬，地间陷入一片黑暗。林野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能逃脱。这场跨越十年的诅咒，终将把所有知情者拖入地狱，而矿道深处的秘密，也将永远被埋藏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下一批受害者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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