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区域的混乱已升至顶点。无面男庞大的黑色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空间，他不再安静地接受奉承，而是开始主动索求，咆哮着命令更多、更好的食物和美酒。侍者们惊恐万分地奔波，将成堆的珍馐倒入他那仿佛无底洞般的巨口中，而回馈的，是如同雨点般砸落的金块，引得更加疯狂的争抢。瓷器碎裂声、惊恐的尖叫声、贪婪的欢呼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狂想曲。
千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地狱绘卷。无面男的身躯剧烈地蠕动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了食物腐败与欲望实现的恶臭。他的面具似乎都扭曲了，发出含糊不清的、既像哭泣又像怒吼的声响。
“吃……还要……给我……”
几个试图上前劝阻的低级主管被他随手一挥，便如同破布娃娃般撞在墙上，瘫软下去。无人再敢靠近。
汤婆婆终于被惊动了。她悬浮在半空，看着下方这彻底失控的局面，气得脸色铁青。“废物！都是废物！”她尖啸着，试图用魔法束缚无面男，但那些光芒触及他膨胀的躯体，竟如同泥牛入海，反而让他更加狂躁地挥舞着手臂，砸烂了更多的栏杆和装饰。
“都是你！千！”汤婆婆猛地将矛头转向刚刚赶到、脸色苍白的千，迁怒道，“是你把这个麻烦引到油屋来的！你必须负责把他弄走！”
千被这无理的要求惊呆了。她？她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个庞然大物？
就在这时，无面男似乎感应到了千的存在，他那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巨大的、空洞的面具转向她。他停止了吞噬，庞大的身躯艰难地、笨拙地向她挪动了一步，伸出那只变得异常粗壮的手臂，掌心不再是金子，而是……一把混合了各种食物残渣、黏糊糊、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团块。
“给……你……”他的声音浑浊不清，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扭曲的善意，“吃……好吃的……”
他以为，她之前拒绝金子和糕点，是因为不够好，不够多。现在，他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捧到了她面前。
那刺鼻的气味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捂住口鼻后退。千看着那团污秽不堪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看着无面男那充满期待（或者，是祈求？）的姿态，看着他那在疯狂中依然残留着一丝最初孤独的影子，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恶心和恐惧，更有一种强烈的悲哀。
她想起了尼禄先生的话——“他真正渴望的，或许只是一个不会因黄金而改变的眼神。”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她没有去看那团污秽的“食物”，而是仰起头，直视着那张扭曲的面具，大声道：“客人，你需要的不是这个！你生病了！你必须离开这里！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在一片混乱中异常清晰。
无面男似乎愣住了，举着那团污秽物的手僵在半空。
汤婆婆在空中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跟他这些有什么用！快想办法让他走！”
千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办法？她有什么办法？就在这时，她怀中的那颗苦丸子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凉触福河神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能净化不洁”。
净化……眼前的无面男，不就是被无数的“不洁”欲望所填充、所污染了吗？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她再次上前几步，距离无面男那庞大的身躯只有咫尺之遥。她掏出那颗晶莹剔透的苦丸子，高高举起：“客人！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什么，就请吃掉这个！”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汤婆婆。那颗的丸子，在无面男庞大的躯体面前，渺得如同尘埃。
无面男低头看着那颗散发着清凉气息的丸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团巨大的、污秽的“美食”，似乎陷入了困惑。
“吃掉它！”千鼓足勇气，几乎是喊着道，“吃了它，你就能舒服一些！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没有丝毫的欺骗和贪婪，只有纯粹的、想要帮助他的意愿。
无面男那混沌的意识，似乎被这清澈的眼神触动。他犹豫着，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手中那团污秽之物，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指，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颗的、几乎看不见的苦丸子，送向了面具之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异变陡生！
当苦丸子被无面男吞下的瞬间，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剧烈震颤起来！他发出了一声不再是咆哮，而是充满了痛苦与不适的干呕声！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如同之前河神排泄出工业垃圾一般，无面男开始疯狂地、大量地呕吐！
但这一次，他呕吐出的不是垃圾，而是如同黑色潮水般的、黏稠的、散发着浓烈欲望和恶臭的“污秽”！其中夹杂着尚未消化的食物、破碎的金块、以及无数扭曲的、代表着贪婪与奉承的幻影！
黑色的洪流席卷了整个廊桥区域，吓得围观者屁滚尿流地四散奔逃。这呕吐仿佛无穷无尽，无面男庞大的身躯随着呕吐而迅速缩，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也在急速衰退。
千站在呕吐物的边缘，没有被沾染分毫——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见的金色微光在她周身一闪而逝，将所有的污秽隔绝在外。她惊讶地看着这惊饶一幕，看着无面男从那个恐怖的黑色肉山，逐渐变回最初那个模糊的、沉默的、戴着苍白面具的黑色身影。
当最后一丝污秽被排出，无面男（现在或许该叫他原来的名字）虚弱地瘫倒在地，面具歪斜，发出细微的、如同解脱般的喘息。他不再庞大，不再恐怖，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弱与……一丝清明。
狂宴，以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千看着恢复原状的无面男，心中百感交集。她做到了。用一颗的苦丸子，平息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汤婆婆从空中落下，看着一片狼藉的廊桥和虚弱无力的无面男，脸色变幻不定。她狠狠地瞪了千一眼，但最终没再什么，只是烦躁地指挥着幸存的工作人员开始清理现场。
千没有理会汤婆婆的目光，她走到虚弱的无面男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你……你好些了吗？”
无面男微微动了一下，面具下的目光（如果那算目光的话）看向千，没有了之前的狂躁和贪婪，只剩下一种疲惫的、近乎温顺的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千身后响起：
“污染已清除，但根源的‘缺失’仍在。”
千回过头，看到尼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他的目光扫过虚弱的无面男，又看向千。
“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对千道，随即目光再次落回无面男身上，“而你的旅程，尚未结束。”
无面男似乎听懂了，他那虚无的身躯，微不可察地，向千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点。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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