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春日总带着几分湿黏的暖意，可近日里，这份暖意却被茶馆酒肆中蔓延的阴寒流言冻得彻骨。临街的“醉仙楼”里，几张方桌拼在一起，三五个衣着体面的食客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瞟向四周，像是怕被人听了去。
“你们听了吗？王上这是要把咱们楚国的旧勋赶尽杀绝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端起酒盏，却没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那熊子良，好歹也是宗室旁支，早年跟着先君南征北战，就因为一点错，竟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这也太苛责了！”
邻桌的青衫书生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刻意渲染的愤慨：“何止是熊子良！前日被削爵的三位大夫，我听是被王上逼得走投无路，才连夜逃去郑国的！王上这般猜忌功臣，简直是苛政失德！”
“郑国那边都放出话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拍着桌子站起来，酒气熏得周围人皱眉，“要为咱们楚国立公道，惩治熊旅这个暴君，不定过几日就发兵打过来了！到时候，咱们郢都可就……”
他话没完，就被同桌的人拉了一把，示意他声点。可这些话，早已像长了翅膀的毒蜂，嗡呜飞出醉仙楼，钻进了郢都的大街巷。市集上的摊贩、巷弄里的妇人、守城的兵士，几乎人人都在议论这些流言，原本安定的都城，渐渐被一层恐慌与疑虑的阴霾笼罩。
这些流言比上月流传的那些更阴毒，不再是简单的抱怨，而是直指楚庄王熊旅“苛政失德”，甚至妄图借郑国的势力煽动民心，动摇楚国的根基。
相府之内，孙叔敖正对着一叠竹简沉思，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身着青色朝服，腰间悬挂着玉佩，平日里温润的目光此刻却锐利如刀。堂下，负责追查流言源头的侍卫长单膝跪地，神色凝重地禀报：“相爷，属下已经查清，这些流言都是几个被削爵的旧勋暗中指使家臣散布的。他们不仅在郢都各处煽风点火，还与郑国的密使往来频繁，昨夜属下还截获了他们传递的密信！”
孙叔敖接过侍卫长递来的密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恶毒，字字句句都在策划如何借郑国之力颠覆朝堂，复位夺权。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沉声道：“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楚国养了他们百年，竟换来这般背叛！备车，随我进宫面见王上！”
次日朝会，太极殿内气氛肃穆得令人窒息。楚庄王熊旅端坐于王座之上，玄色龙袍上绣着金线蟠龙，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的凝重。
“近日郢都流言四起，”熊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威严，“本王苛待旧勋，逼得你们投敌叛国。诸位不妨，本王待你们如何？”
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变得心翼翼。旧勋们纷纷低下头，有的面露愧疚，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朝服下摆；有的则心怀侥幸，暗自祈祷此事不会牵连到自己；还有的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怎么？都哑巴了？”熊旅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平日里你们争权夺利、议论朝政时，可不是这般模样。现在涉及到自己，倒都不敢话了？”
他顿了顿，猛地提高声音：“既然你们不，那便让这些东西替你们！”
话音刚落，两名内侍捧着一叠竹简缓步走入殿中，将竹简一一分发给众臣。竹简上的字迹清晰可辨，赫然是那些被削爵旧勋与郑国密使的往来书信。
“……愿献楚国布防图，换郑国出兵助我等复位，事成之后，必当厚报……”
“……可暗中散布流言，称熊旅残暴不仁，苛待功臣，动摇其民心，届时内外夹击，楚国可图……”
“……若郑国肯出兵，我等愿割淮北三城为谢，永结盟好……”
一字一句，皆是通敌叛国的铁证，如同惊雷般在群臣耳边炸响。众人传阅着竹简，倒吸冷气之声不绝于耳，看向旧勋队列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愤怒。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的旧勋，此刻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还有这些！”熊旅又命人抬来一捆帛书，堆在殿中，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近日郢都流传的各种流言，“本王苛政？本王逼反旧臣？郑国要为楚国立公道？”
他拿起案上的火折子，“嗤”的一声吹燃，亲手将火折子凑到帛书旁。火焰瞬间腾起，舔舐着那些恶毒的文字，黑烟袅袅升起，顺着殿顶的通风口飘出殿外，仿佛要将那些流言蜚语彻底焚烧殆尽。
“你们勾结外敌，卖主求荣，背叛国家，却反过来污蔑本王！”熊旅猛地一拍案几，声震大殿，案上的青铜酒樽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楚国养你们百年，给你们爵位，赐你们土地，待你们不薄！可你们却为了一己私利，引狼入室，妄图分裂国家，置万千楚民于水火之中！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人让而诛之！”
被点名的几个旧勋家臣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浑身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念叨着“王上饶命”，泪水与汗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其他旧勋更是面如死灰，纷纷跪倒在地，生怕被牵连——连如此隐秘的通敌密信都被王上截获，可见其眼线遍布朝野，再敢有异心，必是死路一条。
“传旨！”熊旅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凡参与通敌的旧勋家臣，一律押赴刑场斩首，家产抄没入官！其主家虽未直接参与通敌，却管教不严，纵容家臣为非作歹，罚俸五年，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入宫！”
他目光扫过依旧站立的几位旧勋，语气严厉：“你们给本王记好了，楚国容得下改过自新的人，却容不下叛国投敌的贼！今日之事，便是前车之鉴！若再有人敢与外敌勾结，背叛国家，休怪本王无情！”
“臣等不敢！谢王上宽宥！”旧勋们齐齐叩首，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恐惧与感激，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朝会结束后，通敌旧臣被斩首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郢都的大街巷。百姓们围在刑场周围，看到那些被抄没的金银财宝和土地契约，又听闻这些旧勋竟妄图割让淮北三城给郑国，无不怒声唾骂“汉奸”“国贼”，之前的流言蜚语瞬间不攻自破，再无人相信。
夕阳西下，熊旅独自站在宫墙上，望着远处渐渐散去的黑烟，神色平静。孙叔敖缓步走到他身边，躬身道：“王上，经此一役，旧勋们再不敢有二心，朝堂之上，总算能清净了。”
熊旅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方的际，语气深沉：“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只要根烂了，再怎么长也成不了气候。这些旧勋，若能安分守己，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可他们偏偏要自取灭亡，那就休怪本王心狠。”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流言已破，叛国者已诛，楚国的朝堂，再无阻碍北伐的杂音。接下来，便是整军备战，收复失地，让下人看看，我大楚的威风！”
孙叔敖眼中闪过一丝敬佩，躬身应道：“臣必辅佐王上，成就霸业！”
郢都的风，终于吹散了最后的阴霾，阳光重新洒满了这座古老的都城。旧勋的气焰彻底熄灭，楚国的朝堂迎来了久违的清明，而楚庄王熊旅，也即将开启他争霸下的辉煌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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