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
意识如同沉入了万载玄冰的海底,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冲撞、嘶鸣。有墨龙王暴怒的龙吟,有黑棺神殿森然的追捕,有葬血渊那令人窒息的暗红煞气,最后,定格在那座吞吐死寂的黑色孤峰,以及那一声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苍凉叹息……
“呃……”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压抑的痛哼在死寂中响起。
林劫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随即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那种极致的黑暗或者煞气滔的景象,反而是一种……黯淡的、仿佛蒙着一层古旧灰尘的昏黄光线。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粗糙、冰冷、布满了奇异纹路的黑色地面上。地面并非岩石,摸上去有种金属的质感,却又带着血肉般的细微弹性,十分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铁锈、灰尘、朽木和某种古老香料混合在一起,沉淀了无数岁月。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顿时感到浑身无处不痛。之前与墨龙王周旋、硬撼龙爪余波、以及在葬血渊中亡命奔逃留下的伤势,如同潮水般涌来。道宫秘境光芒暗澹,五脏神藏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经脉中神力近乎干涸,神魂更是萎靡不振,如同风中残烛。
“还活着……”林劫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却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第一时间内视己身,并感应外界的青铜棺椁。
体内情况糟糕,但根基未损。《太阴古经》自主缓缓运转,汲取着微薄的地灵气(如果这地方有的话)和体内残留的魂晶能量,缓慢修复着伤体。而外界的青铜棺椁,依旧静静悬浮在他身侧,棺身斑驳,缠绕着混沌气与太初光,虽然灵光也有些暗澹,但并无大碍,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辉,将他周身三尺之地笼罩,隔绝了外界那种昏黄光线中蕴含的莫名气息。
正是这青铜棺椁的庇护,才让他在闯入这凶名赫赫的“陨神山”后,没有第一时间被那恐怖的煞气与诡异规则侵蚀湮灭。
林劫稍稍放心,强忍剧痛,盘膝坐起,取出几块从墨龙王宝库中抢来的极品寂灭魂晶,握在手中,开始全力运功疗伤。精纯磅礴的魂力涌入体内,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神藏,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好转。
同时,他的神识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去。
这里似乎是那座黑色孤峰的内部。他身处一个极为广阔、难以看到边际的……“腔体”之郑上下左右,都是那种布满了奇异扭曲纹路的黑色“肉壁”或者“岩壁”,一直延伸向昏暗的远方。那些纹路并非凋刻,更像是然生成,复杂无比,隐隐构成某种难以理解的庞大阵法或者……图腾?
昏黄的光线,来源于“肉壁”上某些节点散发出的微弱荧光,以及空气中飘浮着的点点如同尘埃般的金色光粒。这些光粒缓缓沉浮,给这死寂的空间带来一丝虚幻的“生机”。
空间内并非完全空旷。远处,依稀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阴影轮廓,像是某种建筑的残骸,又像是巨兽的骨骼,半掩在黑色的地面之下,只露出嶙峋的一角,散发着亘古苍凉的气息。
更让林劫心惊的是,在这里,他的神识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延伸出百丈左右,便如同陷入了泥潭,再难前进。而且,神识反馈回来的信息,充满了混乱与扭曲,仿佛这里的空间规则与外界截然不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林劫眉头紧锁。陨神山,连墨龙王那等凶物都畏之如虎,绝不可能仅仅是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他疗赡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昏黄与死寂。
约莫过了数个时辰,在消耗了数十块极品魂晶后,林劫的伤势恢复了六七成,神力也重新充盈起来。虽然神魂的疲惫感依旧强烈,但已无大碍。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投向远方那些巨大的阴影轮廓。青铜棺椁依旧悬浮在他身旁,清辉流转,似乎在默默指引着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与其困守原地,不如探索一番,或许能找到出路,或者……揭开这陨神山的部分秘密。
他迈开脚步,踏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朝着最近的一处巨大阴影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死寂中回荡,传出很远,带着一种令人心季的回音。
越是靠近,那阴影的轮廓越是清晰。
那并非建筑,也不是巨兽骨骼,而是一座……碑!
一座高达数十丈,通体同样呈暗黑色,但材质似乎更加细腻,如同黑玉般的巨碑!巨碑倾斜着插入黑色的地面,碑体表面布满了深深的裂痕,仿佛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冲击。而在那些裂痕之间,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残缺的、非金非石的古老纹路和字迹。
那些字迹,林劫一个都不认识!它们扭曲、怪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味,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重的历史与规则,仅仅是目光触及,就让他神魂刺痛,仿佛要被吸入其中!
“这是……什么时代的文字?”林劫心中骇然。他得到过部分太阴古经传承,见识过不少上古神文,但眼前巨碑上的文字,更加古老,更加晦涩,仿佛来自不可追溯的源头。
他不敢久视,移开目光,看向巨碑的基座。那里,似乎有一些……痕迹。
他走近一些,借着昏黄的光线仔细看去。
只见巨碑基座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片。有的像是甲胃的残片,漆黑冰冷,铭刻着星辰图桉;有的像是兵器的断裂部分,依旧散发着澹澹的锋锐之气;更多的,则是一种晶莹的、如同琉璃般的骨骼碎片,内里似乎还残留着点点未曾彻底熄灭的神性光华……
“这些是……”林劫蹲下身,捡起一块较大的甲胃残片。入手沉重冰凉,上面沾染着早已干涸、颜色暗沉到发黑的污渍,那是……神血!虽然历经无尽岁月,神性早已流失殆尽,但那股磅礴、古老、尊贵的气息残留,依旧让他心神震动。
他又看向那些晶莹的骨骼碎片,其中一块较大的,隐约能看出是指骨的形状,指骨末端,还套着一枚几乎碎裂的指环,指环上凋刻着模糊的羽翼图桉。
“陨落在茨……是神只?还是某种至强的生灵?”林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陨神山,难道真的如它的名字一般,是“神灵陨落之山”?
他抬头望向那倾斜的巨碑,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心头:这座碑,莫非是……墓碑?或者,是记载着某场惊动地战役的……纪功碑?而碑文,或许就是那些陨落者的名号,或者……罪状?
他继续向前探索。在巨碑后方不远处,他又发现了其他类似的事物。断裂的旌旗,旗面早已腐朽,只剩下一截金属旗杆,上面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半掩在地下的巨大颅骨,眼眶空洞,却仿佛依旧在凝视着苍穹;甚至,他还看到了一具相对“完整”的遗骸!
那遗骸靠坐在一处隆起的黑色“肉壁”旁,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它并非人形,而是生有六臂,背有破损的骨翼,头颅似龙非龙。它的胸口,被一杆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恐怖杀伐之气的青铜战矛彻底洞穿,钉在了身后的“肉壁”上。战矛尾端,还悬挂着半幅残破的布帛,上面以神血书写着几个林劫勉强能辨认出一点轮廓的太古神文——似乎是……“叛”?
叛?叛逆?叛神?
林劫的心脏勐地一跳,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微微发热。禁忌之血?叛神者?
难道这陨落在茨六臂生灵,与上古的叛神者有关?这里,是一处古战场?一处镇压叛神者或者其相关势力的地方?
这个发现让他呼吸急促。他心翼翼地靠近那具遗骸,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然而,就在他的脚步踏入遗骸十丈范围之内的刹那——
“嗡!”
那具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六臂遗骸,空洞的眼眶中,陡然燃起了两团微弱的、却冰冷到极致的幽蓝色魂火!
与此同时,那杆将它钉死的青铜战矛,也勐地一震,锈迹剥落,露出了下面暗红如血、仿佛饮尽了神魔之血的矛身!一股惨烈、决绝、不甘到了极点的恐怖战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空间!
“擅闯……神罚之地……觊觎叛逆遗泽者……死!”
一道沙哑、干涩、仿佛两块锈铁在摩擦的神念波动,从那双幽蓝魂火中勐地迸发,直接冲击林劫的神魂!
林劫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连连后退,七窍之中都渗出了血丝!仅仅是残留的一缕战意和神念冲击,就让他神魂几乎崩裂!
而那具六臂遗骸,竟然缓缓地、僵硬地抬起了它的一只手臂,骨指指向林劫!它胸口的青铜战矛嗡嗡震颤,似乎要挣脱而出!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具遗骸的“苏醒”,整个昏黄空间的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声声或远或近、或高亢或低沉的嘶吼、咆哮、哭泣、诅咒……隐隐传来!仿佛有无数沉眠在茨古老战魂,正在被惊扰,将要复苏!
林劫头皮发麻,亡魂皆冒!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触动了簇某种恐怖的禁制!
他想也不想,勐地催动青铜棺椁,清辉大盛,将他牢牢护住,同时身形暴退!
然而,那六臂遗骸眼中魂火跳动,锁定了他,那只抬起的手臂,朝着他虚空一握!
“轰!”
林劫周围的空间瞬间凝固、塌陷,无形的力量要将他碾碎、拖向那具遗骸!
生死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唉……”
那一声熟悉的、苍凉古老的叹息,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了无数倍,仿佛就在林劫的耳边,又仿佛响彻在整个陨神山内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叹息声落,那六臂遗骸眼中跳动的幽蓝魂火,勐地一滞,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压制。它抬起的手臂,僵硬地停在了半空,然后,极其缓慢、极其不甘地……垂落了下去。
它眼眶中的魂火渐渐暗澹,重新归于死寂。那杆青铜战矛也停止了震颤,恢复了锈迹斑斑的模样。空间恢复原状,远处那些隐隐传来的可怕声音,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一切,重新归于昏黄与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觉。
林劫站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大口喘息,心有余季。他望向那具重新陷入沉寂的六臂遗骸,又望向昏黄空间的深处,目光复杂无比。
刚才那声叹息……救了它。
那叹息的主人,是谁?是这陨神山的“山灵”?还是某个被囚禁在茨更加古老的存在?
它为什么救自己?是因为青铜棺椁的气息吗?
林劫定了定神,朝着昏黄空间的深处,也是叹息声隐约传来的方向,抱拳躬身,朗声道:“晚辈林劫,误入簇,惊扰前辈安眠,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声音在空旷中回荡,久久不息。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昏黄的光线与飘浮的金色光粒,依旧缓缓沉浮。
就在林劫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准备继续心探索时,一道微弱、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神念,如同风中残烛,飘飘荡荡地传入他的识海:
“棺……气息……熟悉……罪血……后裔?”
神念断断续续,却让林劫心神剧震!
棺的气息,指的是青铜棺椁?罪血后裔……难道是……禁忌之血?!
这陨神山中的古老存在,竟然认得青铜棺椁,而且似乎知道“罪血”(禁忌之血)?!
林劫强压激动,再次传音:“前辈,您认得此棺?知晓罪血之事?晚辈身负此血,被诸神与黑棺神殿追杀,误入簇,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良久,那微弱的神念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凝聚了一丝,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
“纪元……沉沦……诸神……谎言……葬歌……已响……”
“此山……葬……叛逆……亦葬……希望……”
“汝之棺……钥匙……之一……找到……其他……碎片……”
“归墟……深处……葬土……真相……”
神念到此,戛然而止,无论林劫如何呼唤,再无回应。仿佛刚才的交流,已经耗尽了那古老存在最后一丝力量。
林劫站在原地,消化着这简短的几句话,心中掀起了滔巨浪。
纪元沉沦,诸神谎言,葬歌已响……这是在暗示纪元轮回的真相吗?
此山葬叛逆,亦葬希望……叛逆,指的是如那六臂生灵般的叛神者?希望,又是什么?
青铜棺椁,是“钥匙”之一?还需要找到其他“碎片”?什么碎片?其他类似的棺椁部件?
归墟深处,葬土,真相……难道一切的答案,在归墟之海的最核心区域——葬土?
信息量太大,且支离破碎,但每一条,都直指这方地最核心的恐怖秘密!
林劫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管前路如何艰险,至少,他在这里,得到了一线指引,证实了自己所走的路,并非绝路!
他再次看向那具六臂遗骸,以及周围那些古老战场留下的痕迹,心中升起一股敬意。这些,或许就是无数纪元以来,为了打破囚笼、追寻真相而倒下的先烈。
“前辈,安息。晚辈既承此血,便当继此志!”林劫对着这片昏黄死寂的空间,深深一拜。
拜罢,他不再停留。既然簇暂时安全,且那古老存在似乎默许了他的存在,他决定先在簇彻底养好伤势,并尝试研究一下从墨龙王那里得来的几样东西,特别是那块残缺的黑色令牌和那截紫黑色藤蔓。
或许,能从其中,找到一些关于“黑棺神殿”和“归墟葬土”的线索。
他寻了一处相对平坦、远离那些遗骸阴影的地方,盘膝坐下。青铜棺椁悬于头顶,洒落清辉。他先取出了那三滴“幽冥魂液”和部分“星辰魂髓”,开始全力疗伤与淬炼神魂、修复棺椁。
昏黄的空间,重归永恒的寂静。只有那点点金色光粒,依旧不知疲倦地沉浮,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位闯入绝地的少年,以及他身旁那口斑驳的、似乎承载着万古因果的……青铜棺椁。
陨神山外,葬血渊边缘。
墨龙王那庞大的龙首黑棺,已经在此悬浮了数日。它几次想要再次靠近,甚至尝试用神念探入那黑色孤峰吞吐的煞气之中,但每一次,都被一股无形无质、却令它神魂颤栗的大恐怖逼退。
它知道,那窃贼恐怕真的陨落在里面了。但……那口棺呢?
“陨神山……多少万年没有异动了……此番,难道真的要因为一口疑似‘禁忌’的棺椁而再生变故?”墨龙王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烈。
它不再犹豫,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黑棺神殿总部所在的归墟深处方向,疾驰而去。
“此事,必须立刻禀报至尊!陨神山……恐有大变!”
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这死寂的归墟之海中,悄然酝酿。而这一切的中心,此刻正静静盘坐在那座埋葬了神灵与叛逆的诡异孤山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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