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冶铜矿的矿场外，黄尘卷着碎石子呼啸而过。
在玄甲上撞出细碎的声响。
一千羽林精锐列成四列方阵，长枪斜指空。
枪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田乾真骑在乌骓马上，银甲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抬手按住腰间那把鎏金错银的突厥弯刀。
刀柄上的狼头纹在颠簸中微微晃动。
目光扫过矿场门口两尊斑驳的石狮子。
狮爪断裂，狮眼被黑灰糊住，倒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王副将，”
他勒住马缰绳，声音压得很低。
“将士们在外扎营，只带十名亲兵随我入内。你率人守住矿场四周的山道，若听到里面有厮杀声，立刻带兵冲进来，但切记，没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王副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末将明白！定不让任何可疑之人进出，也绝不会让将军陷入险境！”
田乾真点头，刚要催马。
却见矿场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一声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带着十几个随从快步跑出来。
男人脸上的肥肉随着脚步颤动，嘴角堆着谄媚的笑。
老远就扬着嗓子喊：“哎呀！田将军大驾光临，真是让大冶铜矿蓬荜生辉啊！下官林羽棠，早就盼着将军来了！”
他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附和，声音里满是刻意的讨好，却掩不住眼底的紧张。
林羽棠跑到马前，伸手就想扶田乾真的马镫。
手指刚碰到银甲，就被田乾真冷冷避开。
抬手指着林语棠的臃肿身子嘲讽道：“林矿监不必多礼。你看看你，真是糟蹋了林语棠这么个好听的名字了。”
田乾真翻身下马，银甲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石。
“本将奉摄政王之命，前来督查铜矿开采进度，还请林矿监带路。”
林羽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随即又堆得更厚：“应该的，应该的！将军一路辛苦，下官已经在矿监府备了上好的碧螺春，还有刚从江南运来的点心，咱们边吃边谈，也好让将军歇歇脚。”
“不必了。”
田乾真摆了摆手，目光已经投向矿场内部。
“先去矿坑看看开采情况，其他事，等看完再。”
林羽棠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反驳。
只能点头哈腰地在前头引路：“是是是！将军的是，咱们这就去矿坑！”
跟着林羽棠走进矿场，一股刺鼻的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田乾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左边的空地上，几个矿工穿着破烂的麻布衣衫，赤着脚在矿石堆里穿梭。
他们的脚底板布满裂口，渗着血珠，踩在碎石上却像没知觉似的。
有个老矿工背上的矿石堆得比人还高，走一步晃三晃。
腰间的麻绳勒得皮肉都陷了进去。
而右边那座雕梁画栋的矿监府，红墙绿瓦。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绸缎的护卫，手里把玩着玉佩。
眼神轻蔑地扫过矿工，与这边的凄惨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田将军，您看，这就是咱们的主矿坑。”
林羽棠指着前方一个巨大的坑洞，语气带着得意。
“咱们大冶铜矿的矿石成色好，每月能产出五千斤铜矿，为朝廷铸造钱币立下了不少功劳呢！您看，那边就是刚开采出来的矿石，马上就要运去筛选提纯了。”
田乾真走到坑边，低头看向坑内。
坑内昏暗潮湿，只能靠几盏油灯照明。
矿工们背着沉重的矿石，沿着陡峭的石阶一步步往上爬，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突然，一个年轻的矿工脚下一滑，背上的矿石 “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
旁边一个拿着鞭子的监工立刻冲过去，劈头盖脸就是几鞭：“没用的东西！连块矿石都背不动，留你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捡起来！要是耽误了工期，看我不打死你！”
年轻矿工疼得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挣扎着去捡地上的矿石。
田乾真看在眼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还是强压着怒火。
对林羽棠道：“林矿监，矿工们的待遇，似乎不太好啊？这衣衫破得遮不住体，脚也没双像样的鞋子，要是冻坏了，岂不是影响开采进度？”
林羽棠脸色微变，连忙解释：“田将军有所不知，这些矿工都是些好吃懒做的主，给他们好衣服好鞋子，他们也不爱惜，转眼就弄丢了。“
“再，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就不干活，咱们也是没办法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咱们每月给他们发的工钱，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了，您放心，他们日子过得好着呢！”
“哦？是吗？”
田乾真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矿石堆。
那堆矿石颜色鲜亮，一看成色就极好。
“本将听，大冶铜矿的矿石成色极好，越兵工厂的却都是些普通成色的，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就这矿坑的规模，每月怎么也该产出万斤以上的铜矿，怎么到你这，就只有五千斤了？”
林羽棠眼神闪烁了一下，手心冒出冷汗，却还是强装镇定。
“田将军笑了！矿石开采出来后，需要筛选提纯，那些成色好的矿石数量少，大多都用来铸造精美的器物了，运去兵工厂的自然是普通成色的。“
“至于产量嘛。。。嘿嘿，近来雨水多，矿坑经常积水，开采进度受了影响，所以产量才会低一些。”
田乾真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身对身边的亲兵道：“去，把矿场近半年的账册拿来，本将看看。”
林羽棠心中一慌，连忙上前阻拦：“田将军，账册都在账房，堆得乱七八糟的，下官这就让人去整理，咱们先去矿监府休息，等账册整理好了，再给您送来，您看如何？”
“不必了，就在这里看。”
田乾真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本将正好趁着这功夫，多看看矿场的情况，也不用麻烦林矿监再跑一趟。”
林羽棠没办法，只能对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让他快去取账册。
不多时，一个穿着长衫的账房先生抱着一摞账册匆匆赶来，账本用麻绳捆着，封面都有些磨损了。
田乾真接过账册，坐在一块石头上仔细翻阅起来。
账册上的记录看似整齐，却处处透着猫腻。
不少支出款项只写着 “杂用”，没有具体明细。
收入记录也与矿坑的实际规模不符，明显有隐瞒。
他随手翻到上个月的账页，指着其中一项 “采买工具” 的支出问道：“林矿监，这三千两银子采买的工具，怎么没看到实物？矿坑里的锄头、箩筐，都是些破旧的，不像是刚采买的啊？”
林羽棠眼神慌乱，支支吾吾道：“这…… 这工具都分发到矿工手里了，可能是他们用得太费，所以看起来破旧……”
田乾真合上册子，站起身，语气冷淡：“林矿监，这账册似乎有些问题啊？本将需要再仔细核查一番，还请林矿监配合。”
林羽棠连忙点头：“配合，一定配合！将军想怎么核查，就怎么核查！下官绝无半句怨言！”
当晚，田乾真住在矿场的临时住所。
房间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桌子，却比矿工们的住处好上太多。
他让人悄悄找来几名矿工，都是白在矿坑里看到的、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人。
老矿工张老汉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见到田乾真，就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将军！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那林扒皮就是个吸血鬼！”
田乾真连忙扶起他：“老人家快起来，有话慢慢。”
张老汉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将军，我们每月辛辛苦苦开采矿石，林扒皮却只给我们半碗糙米当工钱，还经常克扣！“
“他把那些成色好的铜矿偷偷卖给当地的张员外，一斤能卖好几两银子，这些钱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旁边一个年轻矿工也道：“是啊将军！我们要是敢反抗，他就派监工鞭打我们，上个月有个兄弟因为多了两句，就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张员外还派家丁在矿场周围巡逻，谁敢把这事出去，就会被他们灭口！”
田乾真闻言，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好一个林扒皮！竟敢私吞国家财产，虐待矿工！本将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为你们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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