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第一场雪，细碎而坚硬，打在脸上像沙子。野狼沟的老猎户蹲在自家快要散架的窝棚门口，看着外面铅灰色的空，浑浊的眼睛里映不出半点光。他粗糙的手里攥着一包八路军留下的盐，还有两颗边区造的子弹，冰凉，却烫得他心头发慌。
“老叔，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这个？”李振华指着窝棚角落那个用旧木板和茅草勉强加固的缝隙，“鬼子真要来，或者‘山头’那帮杂碎再来，这东西至少能让你孙娃子躲一躲，喘口气。”
老猎户没话，只是把那包盐和子弹往怀里深处揣了揣，动作慢得像在搬石头。三了，这支八路队没走，也没催他，就是帮着修修补补，给咳嗽的孩子喂点草药汤。他活了六十多年，见过辫子兵，见过阎老西的晋军，见过土匪，见过鬼子，没见过这样的兵。不打人不骂人，吃东西还给钱，就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害怕。他知道，这安静底下，肯定有事。
“后生，”老猎户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北面三十里，黑石坳……那边有条路，能绕到后山。‘钻山豹’的人，每个月十五，会从那条路过，去山外‘领赏’。”他完，立刻闭上了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把脸埋进膝盖里。
李振华心头一震。黑石坳，领赏！这情报比预想的更有价值！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谢了，老叔。这窝棚，我们明再加固一下。”
……
同一片铅灰色的空下，西南山区。
赵山队的临时营地已经像个样子了。依托一处然岩洞，用树枝和积雪做了伪装。受赡战士被妥善安置在洞内较深处。那个被抓的猎户，吃了两饱饭，又见这些人确实没为难他，胆子也大了起来，断断续续了更多。
“钻山豹”大当家叫胡三炮，原来就是个拦路抢劫的棒老二，手下三十来号人，十几条破枪。两个月前，忽然闹腾起来了，来了几个穿便衣、但一看就不是老百姓的人，带来一批新枪，还有两挺花机关。胡三炮就抖起来了，占了老鹰洞，开始按月向周围村子收“平安钱”，不给就抢，还打死了野猪岭两个不肯交粮的猎户。
“穿便衣的……话啥口音？有什么特征没有？”赵山问得很细。
猎户努力回想：“口音……有点怪，不像咱山西的，也不像北边的。对了，有个人，右手缺了根指头，抽烟用左手。”
缺根指头！赵山眼睛一亮，迅速记下。这个特征很明显。
“他们多久来一次？除了收钱，还干什么？”
“每月差不多时候来，有时候送点子弹来。还让胡三炮留意有没有生面孔进山，特别是……像你们这样的。”猎户心翼翼地看着赵山。
赵山明白了。“钻山豹”不仅是土匪，更是日军安插在山里的一双眼睛，一道篱笆。胡三炮是条狗，缺指头的那位，恐怕就是牵狗绳的人。
……
王家屯，营部。
王二娃面前的炭盆烧得正旺，但他没感觉到多少暖意。各队传回的情报碎片，正在他脑海中拼凑。
野狼沟的贫困与隐忍，黑石坳的路，“钻山豹”的新枪和缺指头的联络人……这些看似分散的线索，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鬼子学精了。”王二娃用火钳拨弄着炭火，火星噼啪炸开，“他们不再单纯依靠自己的部队，而是收编、武装这些地头蛇，让他们当看门狗，当探路石。成本低，效果好，还能随时切割。”
老烟枪坐在对面，独眼盯着炭火：“营长，我让城里的线人查了。缺手指的特征有点眉目。鬼子特高课下面有个专门负责‘外围协力部队’的部门，里面有个叫中村一郎的少尉参谋，早年在中国东北搞‘以华制华’丢了根手指，后来调到了大同。很可能就是他。”
“中村一郎……”王二娃重复着这个名字，“专门负责勾结土匪伪军的。那么，给‘钻山豹’送枪的，很可能也是他。黑石坳那条路，就是他们联系的通道，也是‘钻山豹’领取补给和赏金的通道。”
铁蛋在一旁听得拳头紧握：“狗日的！二娃哥，咱们先把这‘钻山豹’端了！再把那个缺指头的鬼子揪出来！”
“端了‘钻山豹’容易。”王二娃看了他一眼，“但打草惊蛇。中村一郎会立刻缩回去，换一条狗，甚至可能促使坂田提前发动报复。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让各队把根扎得更稳的时间。”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告诉李振华，黑石坳的情报很重要，但不要轻动。继续在野狼沟扎根，取得更多村民的信任。我们可以暗中支持他们建立自卫队，但必须绝对隐蔽，武器只能给最可靠的人。”
“告诉赵山，”他手指点在西南山区，“盯死‘钻山豹’和那个缺指头的联络人，摸清他们接头和运输补给的详细规律、人员配备。尤其是每月十五左右那一次，要做好全程监控的准备。但记住，只是监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
“老烟枪，”王二娃转向他，“动用你一切关系，查清中村一郎在大同的活动规律、经常出入的地点、手下有哪些汉奸。不要靠太近，摸清轮廓就校”
他走回炭盆边，伸出手烤着：“我们现在就像在冰面上走。冰层下面，是坂田的怒涛，是土纺暗桩，是无数双窥伺的眼睛。我们要走得稳，走得轻，在冰层破裂之前，找到最结实的地方，然后……”
他握紧了火钳，眼中寒光一闪：“给这冰层底下，点一把火。”
命令连夜传达出去。
李振华在野狼沟的窝棚里，就着微弱的油灯光，仔细画着黑石坳周边的地形草图，心里盘算着如何不露痕迹地引导村民自卫。赵山在寒冷的岩洞里，和队员们反复推演着监控“钻山豹”的方案，每一个细节都抠到极致。老烟枪的情报网如同夜行的蜘蛛，向着大同城内更危险的角落悄然延伸。
细雪还在下，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山峦、村庄和所有隐秘的痕迹。但在王家屯这间烧着炭火的营部里，一股灼热的力量正在冰层之下悄然汇聚、奔流，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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