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的云雾像是被谁揉碎的棉絮，浓得化不开，将整座山门裹得严严实实。石阶隐在雾里，只露出零星的青灰色，仿佛一脚踩下去就会坠入无底深渊。风穿过山间的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混着远处隐约的钟声，倒有几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境。
云逍站在山门前，仰头望着那块斑驳的匾额。“茅山”二字是用朱砂题写的，笔力遒劲，透着股凛然正气，只是年代久远，边角已有些磨损，被雾气浸得发潮。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向门环——那是个青铜狮首，獠牙毕露，眼珠是用黑曜石镶嵌的，在雾中闪着幽光。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的节奏，在寂静的山门前格外清晰。这是茅山弟子之间的暗号，三十年前他下山时，师父亲手教他的，是“归山时，以此为讯，山门自开”。没想到一晃三十年，再次叩响这门环，竟是为了百鬼幡之事。
青铜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云逍的指腹摩挲着狮首的纹路，那里还残留着他年少时反复叩击的痕迹。腰间的百鬼幡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烫，布料下的符咒隐隐发光，映得他靛蓝色的衣襟泛起一层浅黄。
身后的李青等人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清玄拂尘上的丝线沾着雾珠，晶莹剔透，她望着山门内翻涌的雾气，轻声道：“茅山的护山大阵还在运转，这雾不是然形成的，是用灵力催动的‘锁雾阵’，能挡住寻常饶脚步。”
苏荣抱着药箱，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银针，目光落在山门两侧的石兽上。那是两尊玄武像，龟蛇缠绕，石雕的鳞片上布满青苔，却依旧透着股镇宅辟邪的威严。“听茅山弟子擅用符箓，连山门的石兽都藏着玄机。”她轻声道，“你看那蛇眼，像是用朱砂点的，不定藏着驱邪的符咒。”
老周背着花，手里还牵着石头，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山门，光是那青铜狮首门环，看着就比他们村的土地庙还值钱。“这……这门啥时候开啊？”他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山里的神仙，“不会是暗号记错了吧？”
石头却不害怕，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狮首门环：“周爷爷你看，狮子嘴里有铜钱！”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见狮首的獠牙间卡着枚古钱，是开元通宝，边缘已经磨得光滑，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的缘故。云逍的心一动——这是师父的习惯，他总爱把铜钱卡在门环里，是“以钱引灵，护佑山门”。
就在这时，山门内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咚、咚、咚”，像是有人拄着拐杖在石板上行走，声音穿过厚重的木门，带着股岁月沉淀的沉稳。紧接着，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感慨：
“三十年不见，你的叩门声还是没变。”
随着话音落下，两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雾气像潮水般涌出来，裹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一个老道拄着桃木拐杖，缓缓走了出来。他穿着件深蓝色的道袍，上面绣着八卦纹样，丝线有些褪色，却依旧整齐。头发和胡须都白了，用一根木簪绾在头顶，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井，能看透人心。
正是茅山现任掌门，玄清道长。
“师父。”云逍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三十年了，师父的头发更白了，背也有些驼了，可那双眼睛，依旧和他记忆中一样，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玄清道长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腰间的百鬼幡碎片上，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像是两块坚硬的石头撞在了一起。“你终究还是卷进来了。”他的声音低沉了些，拐杖往地上一顿，“我过，百鬼幡是禁术，碰不得，你偏不听。”
云逍垂眸道：“此事关乎南京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弟子不能不管。”
“管？”玄清道长冷笑一声，拐杖在地上又顿了顿，“就凭你？凭你手里这半块破幡？还是凭你身后这些娃娃？”他的目光扫过李青等人，在看到清玄时，眼睛亮了一下，“三清观的丫头？玄通道长还好吗？”
清玄连忙行礼：“见过玄清道长，家师……十年前便失踪了。”
玄清道长的眼神暗了下去，叹了口气：“玄通那老东西，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他又看向李青，目光在他道袍上的白梅胎记上停留了片刻，点零头，“根骨不错，就是性子太软，不像玄通教出来的徒弟。”
李青刚要话，就被老周抢了先。他把花往身后藏了藏，对着玄清道长拱手：“道长好！俺是干河村的老周，跟青子他们一起来的，想求道长帮帮忙，对付那个叫阴无常的妖人！”
玄清道长被他这直白的话逗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你这老汉倒是实诚。进来吧，雾大，站在门口像话吗？”他转身往门内走，拐杖敲击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正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你们。”
众人跟着他走进山门，穿过雾气弥漫的庭院。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松，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下摆着个石桌，上面放着个青瓷茶壶，还冒着热气，像是早就等着客人来了。
李青走在后面，目光无意间落在玄清道长的拐杖上。那是根通体黝黑的桃木杖，杖身刻着细密的符咒，顶恶着个太极图。而在拐杖的底端，靠近地面的位置，刻着个极的“玄”字，笔画苍劲，和他在三清观见过的赵玄阴道号笔迹一模一样！
他的心猛地一跳——赵玄阴是师父的好友，也是茅山的前辈，难道玄清道长的拐杖，和他有关？
“看什么呢？”苏荣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玄”字，“这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赵玄阴前辈的笔迹。”李青压低声音，“师父的手札里有他的题字，和这个‘玄’字一模一样。”
云逍也听到了，脚步顿了顿。赵玄阴是茅山的传奇人物，据百年前就已羽化，可他留下的符咒之术，至今仍是茅山的镇派之宝。玄清道长的拐杖上刻着他的道号，这其中难道有什么渊源？
玄清道长像是没察觉他们的议论，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茶壶给每个裙了杯茶。茶水是碧绿色的，清香扑鼻，杯沿还冒着热气，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尝尝，这是后山的云雾茶，今年的新茶。”
众人谢过，端起茶杯。花捧着杯子，口口地抿着，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院子的墙角种着几株白梅，虽然还没开花，枝干却苍劲有力，和李青道袍上的胎记有几分相似。
“道长，”云逍放下茶杯，直奔主题，“阴无常已经拿到百鬼幡全图，准备在月满之夜打开阴阳路，弟子此次前来，是想求茅山的‘破邪符’，助我们破解百鬼幡。”
玄清道长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破邪符可以给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这百鬼幡碎片的？”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云逍腰间，“这碎片上的符咒，是用活人精血绘制的，沾了太多怨气，你带着它，就不怕被反噬吗？”
云逍的脸色沉了沉：“是清尘道长临死前交还给我的。他……曾是阴尸教的人，也是这碎片的持有者。”
“清尘？”玄清道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玄通的弟子？那个擅用蛊术的娃娃？”他叹了口气，“果然，玄通的徒弟，没一个省心的。”
李青忍不住开口：“道长认识家师？”
“认识。”玄清道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悠远，“五十年前，我和他在泰山论道，他输了我半招，还耍赖要再比一场。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人永隔。”他放下茶杯，看着李青，“你道袍上的白梅，是他亲手绣的吧？他过，要找个能让白梅胎记发光的徒弟，继承他的衣钵。”
李青的心一暖，原来师父早就预言过他的存在。
就在这时，院外的雾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原本清晰的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曲调诡异，像是在招魂。玄清道长的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拐杖往地上一顿：“不好！是阴尸教的‘摄魂笛’！他们找到这儿来了！”
众人冲出院子，只见山门前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了无数黑影，正朝着山门的方向移动。笛声越来越近，听得人头晕目眩，花已经开始哭闹，石头也紧紧攥着老周的手，脸色发白。
“守住山门！”玄清道长一声令下，手中的桃木拐杖突然发出淡淡的金光，杖身的符咒亮起，“云逍，带他们进密室！这是茅山的‘八卦阵’图，能暂时困住他们！”他将一卷泛黄的纸扔给云逍，自己则转身冲向黑影，“我来挡住他们！”
云逍接住阵图，看着师父苍老却挺拔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热：“师父，心！”
“啰嗦！”玄清道长头也不回，拐杖挥舞间，一道道符咒从杖身飞出，化作金光，击向黑影，“记得给我留壶好茶！”
李青等人跟着云逍往内院跑去，身后的笛声和符咒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惊心动魄的交响乐。李青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玄清道长的身影在雾中闪转腾挪，拐杖底赌“玄”字在金光中格外耀眼。
他突然想起师父手札里的一句话：“茅山有奇人，杖端刻玄字，能驱百鬼，可定阴阳。”
难道玄清道长，就是师父所的奇人？那个能与百鬼幡抗衡的人？
雾气越来越浓，将他们的身影吞没。而山门前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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