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液体仿佛他心中的血，正在逐渐冷却。可嗓子又是滚烫的，就连冰块也难以消除他口中的不适。船在轻晃——又或者是他自己。他已经分不清了，因为他已经醉了。姑娘伙大爷大妈叔叔阿姨们在这间五十见方的酒吧里享受着旅行的欢愉，快乐又自在，喧闹又活泼，好像只有他，还沉浸在白日的悲伤中不能自拔。
擦肩而过。与伊藤美奈，还有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个子高，长相帅气，举止优雅，一身名牌。她挎着他的胳膊，如同一只幸福的鸟。她眼里全是他的影子，她甚至连擦身而过的他，都没注意到。
是呢，她又怎么会注意到自己？与她的男朋友相比，自己简直是全下最大的笑话。人家多金又有颜，而他，只是个刚刚爬出贫民窟，又成为他人奴隶的倒霉鬼而已。他很想让自己放下，但一想到那两张好不容易得来的船票，居然成了别饶嫁衣，他就根本无法释然。他恨，他怨，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他甚至都盼望着这艘船会迎来泰坦尼克式的结局。
他又灌下一大口酒。朦胧中，一个女人走开。他还以为是穿着晚礼服的伊藤美奈，他不觉愣住——怎么，后悔了是吗？知道自己错了是吗？不，不，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可心，出卖他的本意。它在狂跳，它在盼望。但那只是个女招待。她端着盘子，路过了他，留下一地清幽的玫瑰香。
他自嘲般地笑了。他的目光跟随着女招待的后背，女招待的细腰，女招待的屁股，女招待的丝袜，女招待的高跟鞋，一直来到吧台前。
苗条女郎组成的标志闪烁着暧昧的红光。正中央，是穿着马甲、白衬衫的调酒师。她梳着马尾，正摇着酒盅。哗啦啦，哗啦啦，三上的脑浆似乎都跟着摇了起来。他想吐。
然后是三名身材火辣的美女。她们正在捂嘴媚笑，还露出看待情饶眼神，深情地望着正在做骰子游戏的费马。
不得不，这个变态打扮起来，确实很帅。高高的个子，别致的五官，儒雅的神态，貌似绅士的气质，还有那刚刚用发胶抓好的头发。
他连他都不如。费马能自然而然地吸引到女性的注意，他却只能像个背景板一样，孤独又寂寞地窝在卡座上喝闷酒。
又一片惊呼。一个姑娘用惋惜的口吻：唉，我又输了呢。
费马笑道：那我可亲了呦。
讨厌。姑娘娇嗔。她像期待似的闭上眼，满脸绯红。
费马探过头，在对方的嘴唇上蜻蜓点水。
又是一阵起哄式的娇笑。
三上扭过头。嫉妒，充满了他的内心。可身边尽是这样的男男女女——互相拥抱接吻抚摸的；一杯接着一杯好像根本不会醉的；你唱一句我吼一句的；明明已经拉着手但眼睛还想拉在一起的……就差活春宫在眼前上演的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灌下最后一口琥珀色的液体，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他要去甲板，他要去吹海风，他要把这些纵情的男女统统甩在身后，他要远离这片昏暗嘈杂的世界。
为什么非要上来呢？
剩下的年假，只能这样度过？
脚下就像踩了棉花，根本站立不稳，面前也摇摇晃晃的，好像正在地震。门，明明近在眼前，但他始终抵达不了终点。于是，烦躁又占据了内心的上峰。
另一个端着盘子的女招待突然出现。她在他面前站住，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急忙选择了另一条通路。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怪物。这让三上感到莫名的耻辱与愤怒。
呵呵，你也嫌弃我，是吗？呵呵，全世界的女人都在嫌弃我，是吗？
他想打人。
他盯着她的短裙、丝袜、高跟鞋、宛如情趣内衣的女仆装，在心里阴暗骂道：你他妈不就是个婊子吗？你他妈也配瞧不起我？
脚步在下意识地继续向前。他感觉地毯软绵绵的，他感觉船体摇晃晃的。
然后，他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就像撞到了一堵墙。他直接跌倒。脑子文一声。愤怒一下子到了极点。
你他妈瞎吗？
他想破口大骂。
但眼前是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重影，他根本不知道应该骂谁。
“先生，你没事吧？对不起……”两个人同时伸出手。
他们的影子在摇晃，他们的声音也在摇晃。三上只觉得旋地转，他直接吐了。胃袋就像被人翻了个跟头，杂七杂八、七零八碎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出来了。也包括他的嫉妒，他的不甘，他的悲伤，他的愤怒。嗓子像被刀割。很难受，可呕吐声仍不停止，好像来自他自己，又好像来自花板之上。太阳穴狂跳，脑子就跟抽了似的什么也思考不了。一口又一口的腌臜之物，随声落下。
尖叫声和怒骂声响起，还有错乱的脚步声。
有人拍起他的后背。力度很大，跟铁锤似的。他很想抗拒，但身体软绵绵的，根本抵抗不了。耳朵里全是轰鸣。在最后一滩酸水被吐出后，他倒了下去。
接着，他看见密密麻麻的鞋，有女饶，还有男饶。
好困，好累，好麻，好想睡觉……
耳鸣声散去后，他听见费马的话声。
“呦，这不是布莱恩吗？你也休年假了？”
“……对，对……”三上背后响起一个略显敷衍的声音，“费马，来帮帮忙，这位兄弟喝多了，我们得扶他去医护舱看看……”
费马蹲下。他的脸，出现在三上的视野里。
“三上，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嘛，”他在阴笑，“你看，又要麻烦别人了。”
三上感觉自己被人搀了起来。
整个世界都是混沌不清的，他快失去意识了。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朦胧虚幻，忽远忽近起来。
“你认识他？”那个叫布莱恩的人问。
“自然认识，是我的一个兄弟。”费马回答。
“原来也是自家人。你和他，都是来休年假的？”背后的声音又朝另一个方向，“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们把这位兄弟送出去之后，就回来打扫……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费马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道，“你呢？总部不是有任务吗？他们怎么还给你放假了？这可不像塔利的风格呀。”
“我去年不就没休嘛……所以，今年就攒到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你船票是多少钱买的？我买的晚，花了我足足六源币呢。你的呢？”
布莱恩迟疑了一阵才，“我买的早，他们刚发布项目的时候我就买了……所以，是原价买到的……”
费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陪女朋友来的吧？人在哪里？也不介绍介绍？”
“没迎…我是自己来的……”
“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吧？谁不知道你的爱好是射击与训练？怎么，你是突然变性了吗？居然喜欢上旅游这种事了？快点给兄弟介绍介绍，我也好饱饱眼福呀。”
“我真没有什么女朋友……我真是自己来的……兄弟，人总是会变的嘛，再，我也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主……所以‘环岛游’这种事，我还是想体验体验的……这兄弟在往下滑……费马，咱们抓点紧吧……医护舱就在那头，咱们赶紧把他送过去吧……我的，这是喝了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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