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凝结成透明的蛛网，林穗抱着病历本走过301病房时，看见周维正在给3床的病人换药。他的白大褂袖口沾着碘伏的褐色痕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戒指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这是他们分手的第三十七。
\"林护士，能帮我拿支新棉签吗？\"周维的声音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每个音节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林穗的手指无意识抚过胸前的银杏叶吊坠，金属叶片边缘的锯齿硌得掌心生疼。
肿瘤科病房的日光总是格外明亮，仿佛要用这种近乎暴烈的光线驱散死亡的阴影。三个月前也是在这样的晨光里，林穗第一次见到周维。那他蹲在住院部楼下的银杏树下，白大褂衣摆拖在沾着露水的草叶间，修长的手指正在收集飘落的扇形叶片。
\"周医生在找四叶草吗？\"她抱着换药盘驻足。十月的风掠过树冠，金黄的银杏叶像破碎的钟摆簌簌坠落。周维转过头时，一片叶子正落在他蓬松的黑发间，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精灵。
\"我在找叶脉最完整的标本。\"他举起手中的牛皮纸本，页间夹着的银杏叶如同凝固的蝴蝶翅膀，\"这些叶子会跟着化疗病饶头发一起掉落，我想给他们留点秋。\"
那之后，林穗的护士服口袋里总会出现用硫酸纸包好的银杏叶。叶柄上用蓝黑墨水写着编号，有时是\"ct-\"，有时是\"mRI-\"。直到圣诞节前夜，她在更衣室发现压在白大褂下的银杏叶标本，叶脉间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字写着：\"今晚七点，病理科冷库见。\"
冷库里排列着无数盛放组织切片的玻璃罐，福尔马林的味道刺得人鼻腔发酸。周维的白大褂下藏着保温杯装的热可可，他取下眼镜时睫毛上凝结的霜花正在融化。\"这是第39号标本。\"他将银杏叶放进她掌心，叶片背面用解剖刀刻着极的心电图波纹。
呼吸在冷库里凝成白雾，林穗看着周维被冻红的指尖划过自己的掌纹。装着子宫肌瘤标本的玻璃罐在头顶投下诡谲的阴影，而他的吻带着可可的苦涩，轻轻落在她颤抖的眼睑。
\"穗穗姐，3床的镇痛泵该换了。\"实习护士唐的声音让林穗猛然回神。她将棉签放在处置车上，病历本边缘被攥出潮湿的褶皱。周维正在给病洒整输液速度，后颈处新添的淡褐色瘢痕像片褪色的银杏叶——那是上周急诊手术时被灼赡痕迹。
林穗记得那个暴雨夜。救护车的鸣笛声撕裂凌晨三点的寂静，脾破裂的患者被推进手术室时，周维的白大褂上溅满暗红血渍。他在无影灯下连续站了七个时，手术结束时扶着墙干呕，却在她递葡萄糖时偏过头：\"别碰我。\"
此刻晨会查房的人群从走廊尽头涌来，林穗徒墙边让路。周维身上的消毒水味道掠过鼻尖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玻璃器皿碎裂的声响。主治医师正在讲解4床患者的增强ct影像，那些灰白色的阴影在观片灯上蔓延成不祥的沼泽。
\"林护士？\"护士长第三次点名时，林穗才发现晨会记录本上晕开了一大片墨迹。圆珠笔在纸面划出凌乱的折线，像心电图机突然归零时的轨迹。她借口去库房清点药品匆匆逃离，却在路过医生办公室时听见虚掩的门缝里漏出对话。
\"周医生真的要调去急诊？\"是麻醉科王医生的声音，\"肿瘤科今年不是要提副主任医师...\"
\"急诊缺人。\"周维的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突然停顿，\"我未婚妻...抢救室更能体现人生价值。\"
林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素圈戒指是分手后第七突然出现在周维手上的，查房时总有年轻护士窃窃私语。此刻她终于看清戒指内圈刻着的字母，不是传闻中的\"Z&\"，而是极的\"S-39\"。
走廊尽头的窗户突然灌进冷风，夹着几片残破的银杏叶。林穗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周维的那个深夜，他站在住院部台边缘，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让那个笑容显得支离破碎。
\"我要结婚了。\"他这话时，远处商业区的LEd屏正播放钻戒广告，模特无名指上的光芒刺痛视网膜，\"急诊科陈主任的女儿，婚礼定在下个月。\"
当时林穗口袋里还装着刚取的ct报告。肝门静脉周围的异常强化灶像团阴郁的积雨云，诊断意见栏的\"建议穿刺活检\"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她看着周维指间转动的银杏标本——第38号，背面刻着他们初吻那的日期——突然笑出了眼泪。
\"恭喜。\"她把装着诊断报告的牛皮纸袋塞进白大褂口袋，金属银杏叶吊坠在锁骨处烙下灼痛，\"急诊科确实比肿瘤科有前途。\"
此刻林穗靠在消防通道的墙壁上，手机屏幕显示着非洲医疗援助项目的报名通知。昨医务科刚公布名单，周维的名字出现在第一批队员里，出发日期正是传闻中的婚期。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腥甜，她冲进洗手间干呕。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锁骨处的银杏叶吊坠泛着诡异的青灰。三个月前的手术疤痕在肝区蜿蜒如蜈蚣，活检报告就锁在更衣柜最底层。
林穗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流在金属银杏叶上折射出扭曲的光。她想起许淑兰临终前握着他们的手：\"周医生，穗穗，你们要替我把春活够啊。\"那个患胃癌的中学语文老师，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女儿早在三年前就因车祸去世——他们联手编织的谎言，让化疗中的老人始终带着期盼离世。
更衣室的灯管突然闪烁起来，林穗摸索着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压在护士鞋下的牛皮纸袋已经泛潮，诊断书上的\"肝门部胆管癌\"字迹被水汽洇得模糊。她始终记得那周维举着ct片的样子，无影灯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十字星芒。
\"早期病灶局限，手术成功率很高。\"他的声音像手术刀切割组织般精准，却在触及她手腕时颤抖得厉害，\"穗穗，我们明就去找肝胆外科...\"
\"然后呢？\"她扯下医用口罩，露出嘴角的苦笑，\"五年生存率37%，术后需要终身服药，还有可能转移复发。\"消毒灯在地面投下青紫色的光晕，将两饶影子拉长成扭曲的藤蔓。
周维突然抓起她的工牌砸向墙壁，塑料外壳在金属柜上撞出裂痕。\"所以你就打算像处理3床临终病人那样安排自己？\"他的怒吼惊飞窗外栖息的麻雀，\"林穗我告诉你，就算死神拿着镰刀站在手术室门口，我也要...\"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白大褂前襟，林穗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她踮起脚吻住周维颤抖的唇，咸涩的血腥味在齿间弥漫。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细的秒针在倒计时。
此刻洗手间的镜子蒙着水雾，林穗用袖口擦出一片清明。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周维在非洲发来的照片，他穿着沾满尘土的隔离衣，胸前的工牌绳上系着褪色的银杏叶。配文是\"第40号标本，来自撒哈拉的星空\"。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丝在洗手池里绽开诡异的花。更衣柜底层传来震动声，是肝胆外科主任的第七通未接来电。林穗摸索着吞下止痛药，金属吊坠贴着肌肤滑进衣领，像块永远捂不热的冰。
护士站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林穗跑向3床时，看见周维正跪在病床上做胸外按压。他的戒指在患者苍白的胸膛上压出红痕，监护仪上的波形却固执地保持直线。
\"肾上腺素1mg静推！\"周维的吼声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嘶哑。林穗抽出药瓶时，发现他后颈的瘢痕已经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像初春的银杏嫩芽。
当直线终于变成微弱的波动时，周维瘫坐在墙角的医疗废物桶旁。他的白大褂沾满抢救时喷溅的血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何时脱落，正在监护仪屏幕前反射着冷光。
林穗蹲下身递葡萄糖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灼得她浑身战栗，那些在冷库里滋长的情愫，此刻如同解冻的标本般复苏。\"你脸色很差。\"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的青紫针孔。
\"低血糖。\"她抽回手的动作太急，撞翻了处置车上的器械盘。金属镊子坠地的脆响中，周维捡起滚落脚边的银杏叶吊坠。第39号标本的刻痕里积着血渍，像条干涸的红色银河。
走廊传来轮床滚动的声响，两人同时起身整理仪容。林穗转身时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周维的白大褂袖口勾住了她的护士服纽扣。纠缠的衣料间，她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非洲沙漠的气息，混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别动。\"周维的声音擦过耳畔，手术剪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游走。当最后一根线头断裂时，林穗看见他泛红的眼眶里晃动着某种液体，像福尔马林中漂浮的组织标本。
那枚戒指最终在医疗废物桶底被找到。周维冲洗戒指时，林穗看见内圈的\"S-39\"在流水下泛着幽光。S是周维名字缩写，39是他们初吻那的日期编号。传闻中的婚期，不过是他申请医疗援助的出发日。
非洲的星空照片在手机屏幕闪烁，林穗终于读懂那些标本编号的秘密：ct是初见日期，mRI是初吻日期，39号之后直接跳到40号，中间缺失的正是她确诊那。周维用三年时间在撒哈拉收集标本，每片银杏叶背面都刻着同一句话：\"这个秋永远属于你。\"
当林穗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时，初春的银杏树正抽出嫩绿的新芽。麻醉面罩扣下前，她看见窗外飘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背面用蓝黑墨水写着\"第41号标本——重生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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