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的火光在王清芷眼中摇曳，将沙盘上的红蓝旗映照得如同鬼火。她低头坐在溶洞的石凳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夏淮安一封封念出战报，他的声音在潮湿的岩壁间回荡，每一封战报都像刀子般剜进她的心窝。
“第三游击营报：时间：六月初九子时；地点：燕山峡谷。
战况：夜袭。我第三游击营五十人队趁夜色潜入敌营附近，先以弓弩射杀哨兵，随后投掷燃烧瓶引燃敌军营帐。敌军慌乱救火时，我队再以手雷轰炸马厩，战马受惊冲入营中，踩踏无数。
战果：炸死炸尚军数百人，惊散战马两百余匹。
伤亡：我军轻伤三人，无阵亡。”
王清芷猛地抬头，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看见夏淮安修长的手指正将一面蓝旗从沙盘上拔起，那动作轻巧得像在摘一朵野花。旗杆带起的沙粒簌簌落下，如同她父王麾下将士淌出的鲜血。
“你们专挑夜深人静时偷袭！”她突然拍案而起，茶盏翻倒，褐色的茶汤在沙盘上洇开一片污渍，“算什么英雄好汉！”她的声音在溶洞里炸开，惊起了洞外落脚的山雀。
夏淮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疆敌驻我扰’。我要让你闯军知道，与我华夏军作战，连吃顿饱饭、闭眼睡个整觉都是奢望。”
“第九游击营报……”新的竹筒被拆开，夏淮安的声音像在宣读判决。
“时间：六月初九午时；地点：青石岗山道。
战况：伏击铁山军。我营发现闯南王铁山军断了补给，且连续多日在山道间奔波，士气低迷，遂于其返程途中，在狭窄山道设伏。待敌军大队人马经过时，引爆预设火药，炸塌山石封住前路。弓弩手居高临下射击，掷雷手以手雷轰炸。造成敌军前军转向逃窜，与后军发生冲撞践踏。待敌军组织有效反击时，我营早已撤退。
战果：歼敌两千余人，毁车马百辆，铁山军士气低迷，逃兵时有发生。
伤亡：我营主力八百余人参战，伤亡二十三人。”
沙盘上的蓝旗又少了一面。王清芷突然捂住耳朵，但那些字句仍如毒蛇般钻入耳中：“……歼敌两千……马匹惊散……\"她的肩膀开始颤抖，精致的发髻散下一缕青丝。
“铁山军……”王清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幼时随父王巡营，那些铁塔般的汉子曾将她高高抛起，笑声震落树梢的积雪。如今那些鲜活的面孔，正在夏淮安的战报中变成冰冷的数字。
夏淮安摊手：“这就疆敌疲我打’，等他们人困马乏、战力大降时，我们才出手。”
“够了！”王清芷忍不住道：“你们华夏军就只会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吗？敢不敢和闯军公平的面对面打一场硬仗！”
夏淮安冷笑一声：“兵不厌诈！能用战术解决，又何须正面死拼。你公平，我问你，闯军屠城时，可有给那些百姓公平的机会？闯军毁了百姓青苗时，可有给那些百姓一个公平交代？”
王清芷浑身颤抖，低头不语。
夏淮安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道：“其实，若只是打败闯军，还有很多方法。比如斩首，比如用炮兵营当主力正面冲击，轰垮闯军成建制的阵型，将其击溃成散兵流寇。”
“但是，我选择用游击战将其困在山中，然后逐一消灭，就是为了要全歼闯军！”
“我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取胜；而是要全歼二十万闯军，最好一个不留！”
“因为这些闯军，根本不配当军人！屠城、毁田，当军饶手伸向无辜百姓妇孺，他就不配做一个军人，而是一头嗜杀的野兽！”
“你若是同情闯军，那我问你，死在闯军刀下的无辜百姓，谁来同情他们？”
王清芷无力的瘫倒在地，她的脸庞落下两行清泪，没有出声。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的策略已经连续执行了数日，”夏淮安轻轻的拔出一支蓝旗，扔在了一旁：“差不多该收网了！接下来的几日，就是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几日，会不断的有战报传来，这些散入大山的蓝色旗，将会一支又一支的被连根拔起！你若是不敢听不想听，就躲到旁边的溶洞去吧。”
“我要听！”王清芷倔强的擦去眼泪。
“你确定？”夏淮安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接下来的战报是什么，每一封战报，都是闯军的死讯，可能有你兄长的死讯，迟早也有你父亲的死讯！”
“我知道！”王清芷忍不住又流出眼泪：“闯军该死！我父王该死，我兄长该死，我也该死！可是，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
她蹲在石壁一角，抱头蜷缩成一团，像个做错事而害怕受到责罚的孩子。
王清芷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夏淮安，露出祈求的神色：“也许只有你，能洗清他们的罪恶！”
夏淮安摇摇头：“他们的罪恶只有上帝才能洗清！我能做的，就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夏淮安走出了溶洞，留着王清芷一个人，在沙盘旁低声抽泣。
哭了许久，王清芷终于缓过来，她抬头望去，夏淮安的背影就在溶洞口。
她想冲过去和夏淮安拼命，又想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
作为闯南王之女，她本应站在父亲一方，但她曾亲身体会夏淮安的人民军队、人民战争，也曾亲眼目睹闯军烧杀劫掠、毁田屠城的暴行，内心早已动摇。
她被夏淮安“软禁”在指挥所，表面上是被迫旁观战局，实则被夏淮安刻意保护，避免她直接卷入与父兄的敌对立场。
通过战报，她清晰看到闯军二十万大军被区区一万华夏军分割、骚扰、蚕食。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麾下精锐，如今在山林间疲于奔命，粮道被断、士气崩溃。
夏淮安的游击战术颠覆了她对战争的认知——原来战争可以不靠正面对决，而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用最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男人，闯南王的暴虐成性与夏淮安的温润如玉形成鲜明对比。她既担忧父亲的安危，又无法认同他的暴行，甚至隐隐希望华夏军获胜，终结这可怕的乱世。
她摸着缝在内袖的勋章，那是夏淮安赠给她的荣耀！不知多少次，她总是怀念那一晚并肩作战。同样是战争，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她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从傲慢到震撼，从愤怒到无力，从挣扎到认同，甚至，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丝期待。
“早点结束吧！”王清芷走到夏淮安身边，轻声道：“就让这秀美的巴山峻岭，成为二十万闯军的埋骨地！”
“那你呢？”夏淮安问道：“到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王清芷道：“我会尽余生之力为他们赎罪！他们杀死一人，我便扶助一人；他们残害了几十万人，我当拯救几十万人！”
“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但是你有！”王清芷仰头看向夏淮安的眼睛：“你不愿帮我父王残害百姓，但你愿意帮我赎罪，对吗？”
夏淮安大喜，用力的拍了一下王清芷的肩膀：“对嘛！这才是我印象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少东家！父母没办法选，但自己走的路可以自己选！你父王毁了楚州百姓的青苗，但是咱们可以给楚州送去百万石口粮！”
“等打败闯军，回到巴南，也快秋收了。给楚州百姓赈灾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夏淮安伸出右手 ：“我代表夏家庄，欢迎你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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