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将军府内，一个脸庞俊秀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身穿石青色绣五爪金龙亲王补服，前绣金色正龙，两肩绣行龙，背着手立在打开的雕花窗前。
听完手下的汇报，他浓眉微拧，眸光晦暗凌厉，又带点惊讶，几个逃出去的普通百姓居然能杀了两个满族勇士，派出的人居然没把他们的头颅带回来。世子在姑苏城居然搞不定此事，他微觉失望。他多铎在十岁时就已经随着父王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十三岁就成了八大王之一参与议政。
那些人虽然有可能被烧死，毕竟没有找到尸体，也可能躲入山林。如果躲入山林或者逃到别处去，他们在城门口明显乔装打扮过，恢复本来面目后很难查找。听黑脸男孩狡如狐狸是个机灵鬼。
他不知道为何隐隐觉得他是个隐患，可是攻下金陵后事情颇多，捉拿南明余党、安定民心等事情千头万绪。几个逃脱的汉狗，他传令世子去附近村子再搜索，一定要找到人杀了才解气。扬州城拒绝投降，他下令屠城十日，几个百姓居然敢杀害满族勇士，谁给他们的狗胆，捉到后定然要剥皮抽筋。
金牛村，睐娘正在房里刺绣，似有所感，突然针扎进了手指头，刺痛传来，睐娘不知为何觉得后脊背发凉，南宫夫人心疼地捧着女儿的手吹气。
姑苏城里反清复明如火如荼，有几个江南读书人竟然不畏死，当刑，仍然意气扬扬，谈笑风生，断头置城上表情不变。骨头真硬，明明知道和朝廷作对只有死路，手无缚鸡之力却敢鸡蛋碰石头。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戴着圆顶帽，帽沿一圈白色兔毛，衬得一张俊脸粉白好像有一层光晕，腰上挂着一个绣着墨竹的荷包，乌黑的眸瞳亮晶晶地看着跪在地上刚从金陵回来的奴才。
“王爷吩咐，世子爷再去查一下逃出城的几个汉狗，杀了我大清勇士，必要将他们剥皮抽筋。”
多尼思忖片刻，当下要紧的是抓捕反清复明的余党。他道：“你回去和阿玛，我忙完手头的事，立刻再去查访一次。”
完，他摸了摸荷包，若有所思，那墨竹绣得实在好，他想忙完抓捕反清复明余党的事情，就去舜水镇附近碰碰运气。找不到仙女，找到绣荷包的人也可以。以后去了京城大概就见不到仙女了。
金牛村自那日鞑子来过之后便恢复了平静。阿牛像往常一样早起去井边汲水，远远地看见一个娇的背影，正探身将桶扔进井里，在秋的晨曦里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剪影。阿牛看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心通通跳得飞快，踟蹰不敢上前。
井边一棵巨大的白果树，树叶金黄一片，偶有一两片翩跹着落下。少女转过脸来，她的脸庞白皙如玉，黑黝黝的眸子闪耀着星辰一样的光芒，微微翘起的鼻子透着俏皮。阿牛看直了眼，挑水的桶掉在地上也毫无所觉。
“阿牛，看傻了？回去告诉你娘给你提亲去。”一个蹲在井边洗衣服的妇人大声地。另外几个妇人哈哈大笑起来。
阿牛脸红得比一块红布还要红。讷讷地：“你们别乱讲，人家是世家姐，我哪里高攀得上。”
睐娘知道村里人没有恶意，只是她一直养在深闺，从来没有和这些乡下人打过交道。听他们调侃阿牛，不知道如何应对，尴尬地拿着空水桶，飞也似地跑回家了。
“娘鱼害羞了。水都不打了。阿牛你还不帮人把水担回家去。”一个妇人笑着对阿牛。
阿牛憨憨笑着应了，他把自家的水打满后，把睐娘家的水缸也打满了。
阿牛红着脸打满水缸就跑了，睐娘没想到这人真的来帮她打水，只看见他宽阔的背，国字脸上满脸的汗珠子，他楞是没敢再抬眼看她。
阿牛的心砰砰跳，从井里到睐娘家茅屋不算远，他不觉得累却不知为何满脸的汗，心跳特别快，特别是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就燥热得想打扇子。
阿牛给睐娘家挑水。人人笑他想做睐娘家女婿。
荷花和睐娘学刺绣，越来越喜欢聪慧善良的睐娘，她也希望睐娘能成为她的嫂子。
阿牛娘见儿子起了心思，便来睐娘家话里话外地试探。
“睐娘也快及笄了，可有相看人家？”阿牛娘送了几个玉米过来，和南宫夫人闲聊。
“唉，我们家现在家徒四壁，吃上顿愁下顿的，哪里还有好人家来相看。”南宫夫人微皱眉头，想着若不是鞑子打进江南，以睐娘的条件，世家大族还不是抢着来接亲。
“你觉得我们阿牛如何？”阿牛娘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了。
南宫夫人心里大吃一惊，阿牛家居然有了这样的心思，阿牛如何配得上睐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心里有气，但阿牛家帮助他们甚多，驳人面子到底不合适。
“阿牛是个好孩子，勤劳能干。谁家娘子嫁了他都是好福气。我家睐娘明年才及笄。她爹爹舍不得女儿，他明年再。”南宫夫人微笑着。
阿牛娘以为有戏，又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儿子夸上了。南宫夫人心里生气，什么泥腿子都敢肖想她家睐娘，真是可恨。她捏紧了拳头，脸上却越发和煦地微笑，好似十分赞同，阿牛娘越越高兴。
阿牛娘回家后还兴奋不已，她觉得南宫夫人半点世家夫饶架子也没有，似乎很听得进她的话。她得吧得吧将试探的过程了一遍，一家人都高忻好似过年。睐娘会刺绣，以后可以帮衬家里不少。她知书识礼，以后子女读书也可以由她开蒙，家里有了钱，送孩子去上学，不定也能当个官。阿牛娘连孙子孙女的将来都想好了。阿牛则好似被幸福砸晕了，只知道傻笑。
睐娘以后会是他的媳妇，他想想，嘴巴都要笑得裂到耳朵根子。
南宫家却为此烦恼了几日，为了避嫌，南宫斐决定住到舜水镇上去。反正他们在金牛村既没田地，也没亲戚。睐娘做了郎中几徒弟，南宫斐都快心疼死了。睐娘一双白嫩嫩的手，干着洗晒药材等等活计，比以前黑糙了不少。
“阿牛哥，我爹爹要住到舜水镇上去。听舜水镇一直都很太平。”睐娘在阿牛担水进门的时候拦住了他。
眼前的女孩是阿牛看过最美的女孩子。她美丽的眼睛，好像会话，一眨一眨，泛着阵阵朦胧的水气。和村子里的姑娘比，她就是那雪山上的娇羞的雪莲花，村里的姑娘就是山上的野草。
没想到，她的声音也如空谷黄鹂鸟的啼叫，那么清脆好听。阿牛愣着，竟然不知道把担子放下来话。自从睐娘来了村子里，阿牛觉得山也美了，水也甜了，只恨睐娘家的水缸太了，他恨不得从早挑到晚。
她要走了吗？他眼里的山河顿时失色。
“我，我可以去镇上给你挑水。”阿牛讷讷地。
睐娘递给阿牛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头牛，憨态可掬正在水里嬉戏，池塘边茂密的柳枝里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孩正探出脑袋。
“牛也，力大无穷，俯首孺子而不逞强。终生劳瘁，事人而安不居功。纯良温驯。所以我绣了一头牛。”睐娘最喜唐代宰相韩滉画的牛，她给阿牛绣的就是这样一头力大无穷纯良温顺的牛，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
“阿牛哥，以后你到镇上找我玩，这个荷包给你留个纪念。”睐娘知道私下送荷包给男子不太妥当，但是以后大家不再相见，人家给她家担水那么辛苦，总要表示一下吧。银钱她没有，只有绣个荷包表表心意了。
阿牛看到荷包，眼睛都移不开了，他放牛，觉得没有一头牛有这荷包上的牛好看，这么憨态可掬，喜悦如细细的电流般流过全身。这是娘子私下的定情信物吗？
阿牛暗暗下决心，努力干活攒银子，有了钱就可以让娘去睐娘家提亲。
阿牛收下荷包，憨厚的国字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继续挑水去了。
听苏州城的很多有钱人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睐娘家大概就是这样。若是以前，阿牛如何敢想娶一个仙一样的姐，但是睐娘家现在比阿牛家还要穷，他便有了一点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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