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晚风吹拂着清源公园初生的柳枝，却吹不散张建国和耿长山心头沉重的阴霾。手机拍下的照片清晰地记录着围挡墙根那些刺眼的暗色水渍和散发着异常气味的黏稠黑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张建国刚刚下达的、如同军令般严肃的电话指令在回荡。
“这气味……错不了。”耿长山眉头紧锁，再次深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那股酸腐中带着甜腻腥气的味道，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缠住了他这位老农民最敏感的神经线。他想起了金辉矿排污坑里淌出的黑水，想起了被毒死的庄稼、枯竭的井水。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没到半时，县环保局驻点监督组的黑色车就一路颠簸着开到了工地外围。带队的是监督组组长刘明，一个戴着眼镜、做事一丝不苟的中年人。随行的技术人员背着便携式采样箱，里面是水质快速检测设备。
“张镇长！耿老支书！”刘明跳下车，脸上的神情也带着凝重。他快步走到张建国指示的围挡渗水区域，蹲下身，只看了一眼泥土和水渍的颜色，脸色就变了。他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采样瓶，心翼翼地接零从围挡缝隙里渗出的、带着明显油滑感的暗褐色浑浊液体，又用专业刮铲采集了几份渗水点附近湿度最大、颜色最深、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淤泥样本，分别装进贴好标签的玻璃样本瓶里。
“王工！马上做现场基础参数快检！”刘明沉声吩咐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立刻打开折叠操作台，将浑浊的水样注入快速检测仪，同时将淤泥样本也放进便携离心机进行初步固液分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最后的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工地上的大功率照明灯亮起，将现场照得一片惨白，也映照着众人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嘀——嘀——”检测仪发出急促的鸣响。
屏幕上，几行代表基础污染指标的红色数值在疯狂跳动！技术人员盯着屏幕，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cod（化学需氧量）……爆表！数值……远超快检仪上限！”
“氨氮……超标几十倍！”
“重金属指标……铅（pb）、镉（cd）、砷（As）……都……都检出了！其中镉严重超标！！”
刘明看着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告和跳动的超标数字，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得可怕，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张镇长！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施工渗漏水！是严重超标的工业废水或化工废液泄露渗透！ 浓度极高！存在重大污染扩散风险！必须立即阻止排放源！查清污染源头和途径！”
耿长山虽然听不懂专业术语，但看到刘明和那个技术员凝重的脸色、听到“严重超标”、“污染扩散风险”这样的词，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气得嘴唇哆嗦着，手中的藤木拐杖重重一顿地：“我就知道！这味不对！这群杀的！刚清了一坑屎，又来开污水渠啊！”
“立即通知工地负责人！”张建国的声音如冰似铁，目光锐利地扫向那片灯火通明的施工现场。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这绝不是疏忽！很可能是有意排放或隐蔽泄露！他立刻又拿出手机，“马！马上让人去档案室！调取污水处理厂项目环评报告和详细施工图纸！特别是地下管线图和防渗层的技术参数！要原稿！立刻送到这里！”
张建国的秘书马不敢怠慢，骑上电动自行车就往镇政府狂飙而去。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敞开的工地大门内传来。一个穿着蓝色条纹poLo衫、腋下夹着文件饥头发梳得油亮的胖子在几个穿着金瓯工作服的管理人员簇拥下匆匆走了出来。胖子一边走，一边满脸堆笑，试图掩盖眼神深处的慌乱：“哎呀哎呀！张镇长！您看您……还有县环保局的领导们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让我们在门口迎着啊？我是金瓯项目部经理，孙富成！叫我老孙就行！”
张建国懒得跟他客套，直接亮出手机刚拍的渗水照片，指着墙根：“孙经理！立刻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施工围挡墙根渗出的是什么水？！为什么现场快检结果显示严重超标？！”
孙富成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绿豆眼滴溜溜转着，搓着手：“这……这……嗨！张镇长，您别着急！误会，肯定是误会！可能是我们管道连接测试的时候，有一点点……一点点调试用的……混合了药剂的冲洗水不心渗出来了！微不足道！已经让人去检查了！”他试图轻描淡写。
“微不足道？”刘明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快检仪屏幕转向孙富成，指着上面的超标数值，厉声道：“cod远超上限！重金属镉严重超标！这样的污染渗透叫微不足道？！孙经理！环保无事！立刻停止所有疑似排放行为！开放围挡！配合调查！我们要现场勘察内部排水路线！”
“查！当然要查！”孙富成脸上的汗冒了出来，掏出纸巾擦着，话语速明显加快，但依然试图打太极，“配合！绝对配合！不过……几位领导，你们也知道，现在厂区正在打底板关键浇筑期，大机器都在转（远处传来混凝土泵车的巨大轰鸣声），地上全是钢筋水泥管件，又脏又乱还有高空坠物风险！实在不安全！这样，您放心，污染源我们一定立刻排查解决！我马上让工人彻底封堵！绝不让一滴脏水再出来！您看……今晚先请几位领导回去休息？明一早，我亲自带着完整施工和排污记录去镇政府，向您和环保局详细汇报整改方案！行不行？”
他一边着，一边朝旁边一个工长使了个眼色。那个工长会意，立刻掏出对讲机大声喊道：“喂？喂！哪个班组在靠近河边围墙那块堆东西？！弄得到处是水！赶紧派人把水扫干净！把渗水口子封死！拿水泥抹上！动作快点！别影响领导检查！”同时，工地深处似乎有工人推倒了一堆空油桶，发出“哐啷啷”的巨大噪音。
这分明是在紧急毁灭痕迹、推卸责任、制造障碍干扰调查！
“孙经理！我们搞的是环保工程！民生工程！不是掩耳盗铃的豆腐渣工程！”张建国彻底压不住怒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封堵？现在就要查！污染就在眼皮底下！不是明汇报！必须立刻放我们进去勘察！所有涉及泄露可能的设备、池体、管线区域，全部停止作业接受检查！这是命令！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金瓯集团承担！马！图纸到了没有？！”
“到……到了！”马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将几张厚厚的、卷起来的设计图纸递了过来。
张建国一把展开图纸，冷电般的目光迅速扫过关键池体的位置、标高和地下防渗隔离层标注区域。紧接着，他猛地转身，指向那片正遭受污染渗漏侵扰的区域，声音斩钉截铁：
“刘组长！通知你的人！马上安排对污染渗水点上方对应的厂区内区域进行重点取样！钻深孔取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池子的水提前‘试漏’了！还是你们的底板防渗层根本没按设计要求做！”
“明白！”刘明立刻朝技术人员打了个手势，“取芯机准备！就在那个墙根正上方区域内，取三处深孔芯样！取到底！”
“张镇长！您不能……”孙富成急眼了，还想阻拦。
张建国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一个电话打到镇派出所：“王所长！带人来污水处理厂工地！维持现场秩序！确保环保部门完成污染源采样勘察工作！任何人若阻拦破坏现场，按妨碍公务强制处理！”他的话如同铁板钉钉，不容丝毫置喙！
警笛声很快由远及近！民警的威严身影让金瓯集团那些试图“忙活”着封堵和“不心”制造噪音的工人瞬间噤若寒蝉，纷纷停下动作。
便携式的便携钻机开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尖锐的钻头刺入围挡内侧的地面！碎土飞溅！钻探深入！
耿长山拄着拐杖，浑浊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根缓缓向下、不断钻取的取芯管。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粗糙的表面。风穿过新栽的柳树林，发出沙沙的轻响。然而，在工地深处某个巨大机器的轰鸣间隙里，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物被投入深水中的“咚隆！”闷响，从污水处理厂核心基坑的方向隐隐传来！声音被机器噪音遮盖，极其微弱，却如同一记冰冷的重锤，狠狠敲在了张建国的心头！
那声音……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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