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闹在凌晨两点逐渐消散。
林峰替赵教授把装着沙金麦样本的纸袋封好，转身时白大褂上的酒渍已经凝成暗红的硬壳。
艾丽娅站在窗边，光纹随着呼吸明灭，像缀在她腕间的星子。
\"阿明的实验室灯还亮着。\"她忽然，指尖轻点玻璃。
透过蒙着水汽的窗，林峰看见三楼最尽头的房间漏出冷白的光。
阿明的影子在百叶窗上投下细长的剪影，偶尔抬起手，像是在屏幕上划出批注。
他想起方才瞥见的红色警告，喉咙又紧了几分——那行字像根细针，扎在他因喜悦而松弛的神经上。
\"我去看看。\"他扯下白大褂搭在椅背上，转身时碰倒了半杯没喝完的红酒。
深紫色酒液在桌面蔓延，像极了艾丽娅方才光纹里的警惕色。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
林峰推开门时，阿明正把一沓测序图谱往文件夹里塞，动作太急，纸角在桌面刮出刺啦声。
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熬得发红，眼下青黑像涂了层墨。
\"睡不着？\"林峰拉过张转椅坐下，指节叩了叩阿明手边的马克杯——杯壁凝结的水珠在桌面洇出圆斑，显然已经凉透很久了。
阿明没话，把文件夹推过来。
封皮上\"硅碳融合基因稳定性分析\"几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三遍，圈痕几乎要把纸戳破。\"你看这个。\"他翻开第一页，指尖停在某段数据上，\"昨的星穗样本，线粒体端粒缩短速率比普通麦快17%。\"
林峰凑近。
测序图上的碱基对像蜿蜒的星河，在17%那个数字下，阿明用荧光笔标了醒目的橙线：\"短期表现越好，可能越明基因代偿机制在超负荷运转。
就像被催熟的果实——\"他喉结动了动，\"熟得太快，烂得也快。\"
实验室的通风系统突然发出嗡鸣。
林峰想起三个月前在新闻里看到的移民飞船，舱内绿植区那几株蔫头耷脑的太空番茄；想起李将军每艘飞船只能带够三十人生存的物资；想起艾丽娅给他看的离星照片，龟裂的土地上最后一株硅基植物正慢慢枯萎。
他伸手按住阿明的手背，对方的皮肤凉得像实验室的金属台面。
\"所以我们要验证。\"他，\"重复实验，找第三方机构，把所有可能的风险点都摊在阳光下。\"
阿明的手指在文件夹上蜷起，指节泛白：\"你知道如果出问题会怎样吗？
移民飞船的生态循环系统要是崩溃......\"
\"所以更不能躲。\"林峰打断他，\"你我都是搞科学的，最怕的从来不是质疑，是假装质疑不存在。\"
窗外传来第一班移民飞船的轰鸣。
林峰望着阿明镜片后跳动的光斑，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基因编辑研讨会上，这个总把\"实验数据要话\"挂在嘴边的男人，曾为了一组异常的pcR结果熬了七个通宵——那时他也是这样，眼睛红得像要渗血，却用最冷静的声音：\"数据不会谎，是我们没听懂它在什么。\"
\"明早上般，我让李博士调三组备用样本。\"林峰站起来，拍了拍阿明的肩，\"陈研究员联系了太空生物学实验室做第三方检测，他们的辐射舱刚好空出来。\"
阿明抬头，镜片后的目光终于松动：\"需要我做什么？\"
\"把你昨晚整理的风险模型发我。\"林峰走到门口又回头，\"还有，去喝杯热咖啡。
你这样的状态，测序仪都要嫌你手抖。\"
晨光透过实验室的百叶窗漏进来时，林峰已经在培养箱前站了两时。
星穗的银色花蕊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叶片边缘的硅基结晶像撒了层碎钻。
艾丽娅蹲在他身侧，指尖轻轻划过叶片，光纹随着触感泛起淡蓝色的涟漪——这是离星人表达\"安心\"的颜色。
\"它们在唱歌。\"她抬头，眼睛里映着花蕊的微光，\"硅基部分在'稳定'，碳基根须在'强壮'。\"
\"那是你的拟人化联想。\"身后传来阿明的声音。
他换了件干净的白大褂，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眼下的青黑淡了些，\"但测序结果确实......\"他顿了顿，把电脑转向林峰，\"线粒体端粒缩短速率降到了5%。
重复三次实验，误差范围±0.3%。\"
林峰凑近屏幕。
三组数据像三条并行的线，在图表上稳稳地爬向安全区域。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撞得肋骨发疼。
\"第三方报告到了。\"陈研究员举着平板推门进来，发梢还沾着晨露，\"辐射舱模拟太空环境72时，星穗存活率98%，普通麦......\"她翻到第二页，\"12%。\"
实验室突然静得能听见通风系统的嗡鸣。
赵教授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凑近平板看了又看，忽然笑出了声：\"好子，真让你们捣鼓出宝贝了。\"
阿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三秒，然后慢慢合上电脑。
他抬头时，林峰看见他眼底的阴云正在消散：\"我申请加入项目组。\"他，\"负责后续的长期监测。\"
艾丽娅的光纹突然绽放出暖金色，那是离星人表达\"喜悦\"的颜色。
她伸手碰了碰阿明的电脑，光纹在金属外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欢迎加入，严谨的地球科学家。\"
庆功宴的余温还未散尽，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来。
林峰接起时，李将军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林博士，行星观测局刚刚修正了撞击时间......\"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窗外，第101艘移民飞船的尾焰正划破际，像一颗坠落的流星。
艾丽娅的光纹瞬间转为深紫色，那是离星人表示\"危机\"的颜色。
她望着林峰发白的指节，轻声问：\"发生了什么？\"
林峰放下电话，掌心还留着话筒的余温。
他望着培养箱里正在抽穗的星穗，银色花蕊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时间......\"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比预期提前了。\"
艾丽娅的光纹暗了暗，又缓缓亮起。
这一次，紫与金在她腕间交织，像极了星穗叶片上碳基与硅基的融合纹路。
她伸手握住林峰的手，掌心传来离星人特有的微凉温度：\"那我们就......\"
\"跑得更快些。\"林峰接完她的话。
他望着阿明重新打开的电脑，望着陈研究员开始整理的第三方报告，望着赵教授心摘下老花镜擦拭的模样——实验室里的光，正随着晨光越来越亮。
星穗的花苞在此时完全展开，银色花蕊中渗出一滴晶莹的液体，坠落在培养箱的土壤里。
那是硅基与碳基共同孕育的，关于生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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