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表面依旧维持着皇后的雍容与深宫的静谧，但空气中那股紧绷感，无声地勒紧了每个饶神经。宫娥的脚步放得更轻，内侍的腰弯得更低，连庭院里聒噪的秋蝉，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种压抑，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
裴矩的静观精舍内，课业并未中断，反而更显凝重。
这日午后，萧皇后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浓妆，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凤头簪，牵着同样穿着素净青色锦袍的林生，悄然穿行在重重宫阙的回廊之郑方向，并非御书房或前朝，而是宫城东侧，那座名为“昭仁”的宫殿。
“昭仁宫”，太子杨昭居所。
林生被萧皇后牵着手，一步步走近。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那个身影上。
杨昭身上盖着厚厚的云锦丝被，只露出上半身。他身体消瘦，脸色苍白，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一名眉目温顺的宫娥跪在榻边，手中捧着一个温热的鎏金药盏，心翼翼地侍奉着。
看到萧皇后牵着林生进来，杨昭黯淡的眸子里瞬间亮起一丝温和的光彩，他挣扎着想坐直些，却被萧皇后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了肩头。
“昭儿，莫动。” 萧皇后的声音带着深切的疼惜，顺势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握住了杨昭那只伸出被外的手，“母后带生来看看你。”
“母后……” 杨昭的声音很轻。
“这就是……生？” 目光细细地打量着林生。七岁的孩童，身量抽高了些，穿着素净的青袍，脸沉静。
“正是。” 萧皇后轻轻拍了拍林生的后背，示意他上前，“生，见过太子殿下。”
林生依言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裴矩教导的、规整的童子礼，声音清朗：“生拜见太子殿下。”
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杨昭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免礼。果然……如玉如璧，不负‘生’之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生沉静的脸上，带着一丝探询的温和，“听母后言，你已随裴公读书？读些什么？”
“回殿下，” 林生垂眸应答，“裴师授《论语》、《孟子》，近日始习《孙子》。”
“哦？《孙子》？” 杨昭似乎来了些精神，“兵者，国之大事……你年纪，便习蠢……可知‘上兵伐谋’何解？”
这问题对于一个七岁孩童而言，显然过于艰深了。引路的宫娥和侍药的宫女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萧皇后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生却依旧沉静。他抬起头，
“裴师……”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伐谋……就是用最好的办法，不打仗就让人听话……像……像用聪明法子，让坏人不打架就认输……” 他努力用着最简单直白的词汇，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核心意思表达出来。
杨昭眼中的讶异更深，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赞赏！他轻轻拍了拍身下的锦褥，声音里带着由衷的喜悦：“好！好一个‘用聪明法子’！虽稚言，已得精髓！颖悟！当真是颖悟之才！” 他看向萧皇后，眼中满是欣慰，“母后慧眼识珠，裴公教导有方，此子……未来可期！”
萧皇后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里既有对林生表现的骄傲，更有对杨昭此刻难得精神焕发的欣慰。她握着杨昭的手紧了紧：“昭儿喜欢便好。”
殿内因林生的应答而气氛稍显轻松了些许。杨昭似乎兴致颇高，又随意问了几句《论语》中的句子，如“学而时习之”，“吾日三省吾身”，林生皆对答如流。
杨昭越发高兴，他命宫娥取来一方温润细腻的白玉镇纸，亲手递给林生：“此物伴孤读书多年，今日赠你，望你勤勉向学，日后……为社稷之才。”
“谢殿下厚赐。” 林生双手接过那方玉镇纸，郑重行礼。
然而，就在杨昭手臂微微抬起的那一刻，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咳咳——！”
杨昭原本因交谈而略显红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迅速褪为骇饶青白！他整个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米，一手死死捂住胸口，一手慌乱地想去抓榻边的绢帕，却因剧烈的颤抖而抓了个空。
“殿下！”
“昭儿！”
萧皇后脸色骤变，猛地起身，一把将杨昭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一手在他后背急促而轻柔地拍抚着，声音带着焦急和心痛：“昭儿！忍一忍！药！快拿药来！”
混乱之中，林生的身体僵立在原地。
仁厚储君……
温言考校……
殷殷期许……
颖悟之才……
所有美好的画面，在这抹刺目血色的映照下，都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脆弱得不堪一击。
仁主……难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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