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杨洪一顶着蓑衣冲进破庙时，梁上悬挂的蛛网被雨水打得簌簌发抖。角落里蜷缩着个浑身血污的汉子，腰间褪色的青锋寨腰牌在雷光中若隐若现——正是三日前那场围剿战中，唯一侥幸逃脱的青锋寨三当家赵虎。
\"赵兄弟！\"杨洪一扯下蓑衣，伸手探向对方额头。滚烫的体温烫得他缩回手，这才发现赵虎腿上的箭伤已经溃烂发臭，\"谁给你包扎的？这草药......\"
\"别碰！\"赵虎猛地挥开他的手，后背重重撞上斑驳的泥塑神像，震落一地碎屑，\"药王会的人......都是他们......\"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半年前那场瘟疫，根本不是灾！\"
杨洪一瞳孔骤缩。去年深秋，扬州城突发怪病，患者上吐下泻、七窍流血，短短月余便夺走数百条人命。最后是知府徐济安广征名医，推出改良药方才控制住疫情。此刻赵虎的话，却像惊雷般劈开了尘封的记忆。
\"清楚！\"杨洪一扯下衣襟为他止血，却被赵虎反手抓住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药王会的人扮成游方郎中，在城外施粥。\"赵虎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寨里兄弟贪便宜吃了，当晚就......\"他喉头发出嗬嗬声响，嘴角溢出白沫，\"那些药丸子，和徐济安发的方子......味道一模一样！\"
雷光劈开雨幕，照亮赵虎眼底疯狂的恨意。杨洪一想起残卷中徐承业与清军勾结的记载，后颈突然泛起寒意。若徐济安真与药王会暗中勾连，先散播瘟疫再以药方收买人心，既能铲除异己，又能借机敛财邀功......
\"证据！\"杨洪一按住赵虎抽搐的肩膀，\"有没有证据？\"
回答他的是一阵剧烈的呛咳。赵虎突然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油纸早已被血水浸透，里面几颗暗褐色药丸黏成一团。\"青锋寨地牢里......存着半箱......\"话未完，他瞳孔骤然放大，嘴角涌出黑血，身子重重栽倒在地。
杨洪一探了探他的鼻息，手指碰到赵虎脖颈时，摸到一片凸起的红疹——和当年瘟疫死者的症状如出一辙。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他慌忙将药丸揣进怀里，刚躲到神像后，破庙大门便被踹开。
\"大人，确实有打斗痕迹！\"火把照亮来人甲胄上的徐家徽记，正是徐济安的亲卫。杨洪一握紧腰间佩刀，看着他们踢开赵虎的尸体，其中一人蹲下身翻看尸身，突然惊呼：\"这红疹！莫不是......\"
\"闭嘴！\"领头的百户猛地抽刀，寒光一闪，那亲卫的喉间顿时喷出鲜血，\"把尸体烧了，就撞见反贼火兵。\"
杨洪一在阴影中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浇上桐油。火苗腾起的瞬间，他注意到百户从赵虎怀中摸走了什么。当呛饶浓烟弥漫整个破庙时，他翻墙而出，在雨幕中狂奔回城。
三更，杨洪一敲响了太医院院判陆明远的门。陆明远披着外衣开门，看到他怀中染血的油纸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从哪弄来的？\"
\"这是徐济安的药方......\"
\"跟我来！\"陆明远拽着他冲进书房，翻出一本泛黄的医典。烛火下，书页上\"以毒攻毒之法需慎用\"的批注旁，画着与药丸一模一样的草图，\"半年前徐济安来求方，我明明叮嘱过，这方子需配特制解药......\"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杨洪一猛地吹灭蜡烛，却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入，袖中银针直奔陆明远咽喉。他挥刀格挡，火星四溅中，看清刺客面巾下的药王会刺青。
\"灭口！\"杨洪一踢开桌椅护住陆明远，刀刃与刺客短剑相撞。刺客攻势狠辣，招招致命，却在看到他怀中油纸包时突然变招，竟夺了药包纵身跃上屋顶。
\"追！\"杨洪一追出两步，听见身后传来陆明远的惨剑回头望去，只见老人胸口插着三支银针，正指着墙上的医典——那页关于毒药的记载，被人用朱砂重重圈出\"徐济安\"三个字。
暴雨冲刷着血迹，杨洪一跪在尸体旁，终于明白自己卷入了怎样的旋危徐济安用改良药方树立威望，而真正的解药，恐怕早就被药王会攥在手里。那些没拿到解药的百姓，不过是政治棋局里的棋子。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杨洪一带着陆明远的医典闯入知府衙门。大堂上，徐济安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见他浑身湿透地闯进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杨捕头这是......\"
\"陆院判昨夜暴保\"杨洪一将医典拍在案上，\"而我在青锋寨余孽身上，找到了和大人药方一样的毒药。\"
徐济安的茶杯重重磕在茶托上：\"杨洪一，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他突然提高声调，\"来人！把这个疯狗拖出去！\"
衙役们蜂拥而上，杨洪一却不退反进，从怀中掏出半片染血的腰牌——正是昨夜从刺客身上扯下的药王会信物：\"大人不如先解释解释，为何药王会的人，会来杀知道真相的人？\"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徐济安盯着那半片腰牌，脸色阴晴不定。就在这时，师爷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杨洪一敏锐地看到，知府大人握着茶盏的手突然青筋暴起。
\"杨捕头既然怀疑本官，\"徐济安突然轻笑出声，将茶盏推到他面前，\"不妨尝尝这新茶？\"
杨洪一盯着茶汤中漂浮的茶叶，想起赵虎溃烂的伤口、陆明远发黑的指甲。就在他犹豫时，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八百里加急的黄马褂信使冲入大堂，高举圣旨：\"徐济安接旨！\"
\"奉承运，皇帝诏曰：扬州知府徐济安防治瘟疫有功，着即升任两江总督......\"
宣读声中，杨洪一手中的腰牌当啷落地。徐济安起身谢恩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杨捕头，有些病入膏肓的人，救不活的。\"
黄昏时分，杨洪一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药铺门口，百姓们排着长队领取徐济安发放的\"防疫药\"。他摸出怀中被雨水泡烂的医典残页，上面陆明远用朱砂写的批注刺得眼睛生疼。
\"杨大人！\"街角突然有人唤他。转身望去，竟是失踪多日的老捕快。对方塞给他个油纸包，压低声音道：\"青锋寨地牢的药箱，我藏在城西乱葬岗......\"话未完，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老捕快咽喉。
杨洪一抱住他软倒的身子，看着箭尾的徐家徽记，耳边回荡着徐济安临走前的话。远处，新任两江总督的仪仗队敲锣打鼓地经过，百姓们高呼\"青大老爷\"，而他怀中的油纸包还带着余温，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颗毒药丸。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冲刷着石板路上的血迹。杨洪一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这场用百姓性命做筹码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注定要做那个掀翻棋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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