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自散了晨醒,沈清和就坐在寝殿里,亲手为顾桓祁修改龙袍。将尺寸定好后,在针黹盒中却找不到白色的线了,“白色的丝线还没浸好花汁?”
芜花一愣,赶忙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黄色丝线起身,“浸好了,也晾干了,奴婢这就去给娘娘取来。”
完,就跑着往后院去了。
沈清和没再话,将心神重新放回了龙袍上,只等着白色的丝线拿回来便可以将龙袍重新改好。
傍晚时分,晚霞才刚将边染红,皇贵妃的仪仗就到了景乾宫的门外。
“皇贵妃娘娘金安。”源子正迈出景乾宫的门,见沈清和到了,赶忙迎上前去。
“源公公多礼了,”沈清和的衣着仍旧浅淡,微微颔首,唇角弯起恰好和煦的角度,“本宫已经为皇上将龙袍改好了,皇上可在景乾宫?”
源子先是看了一眼路子手里捧着的龙袍,脸上堆起了层层叠叠的笑意,“娘娘与皇上当真是心有灵犀,皇上方才还让碟公公去重湘宫里传旨,请皇贵妃娘娘去尚宸殿伴驾呢。”
沈清和眸色微变,瞬间又恢复如常,“既如此,那这龙袍就有劳源公公了。”
“皇贵妃娘娘言重了。”
路子将手上的金丝楠木托盘交给源子,转身搀扶着沈清和重新上了轿辇,面上掠过一丝不安,“娘娘...昨夜之事...”
“无妨,”沈清和淡淡开口,语气从容,“本宫昨夜去过冷宫本也未刻意隐瞒行踪,皇上知道了自然是要询问一番的。”
沈清和目视前方,步态雍容,思忖须臾,又垂眸道:“只是那个卜子,可送出宫去了?”
“娘娘放心,昨夜就送出去了。”路子的眼珠左右看了看,略微不安道:“可是娘娘,若是皇上寻不到那传话之人,岂不是更会怀疑?”
“在这宫里,谁都逃不掉皇上的怀疑。”沈清和的步态依旧从容,步摇轻晃,偶尔发出两声轻响,“只要没有证据,本宫就永远都是皇贵妃。”
沈清和完,与路子对视一眼,浅浅笑了。径直上了轿辇,起驾往尚宸殿里去了。
皇帝知道蓝姝慎不会轻易开口,自然不会再去盘问。
沈清和要做的,就是将「沈宅旧事」四个字在这宫里彻底抹去。
不然不知又会招惹出怎么样的风波。万一当真被顾桓祁查到沈意蔓的死与顾桓祎有关,如此顺藤摸瓜下去,只怕会扯出沈清和与顾桓祎之间的旧事来。到了那时,有嘴也不清。
*
尚宸殿里,书墨香气中夹杂着一丝甜香,仪妃从食盒里端出一只精致的汤盅,捧在手上,“皇上,这是臣妾近日新学的甜汤,是用雪梨枇杷火煨了两个时辰,最是润燥了,皇上尝尝?”
顾桓祁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先是瞥了一眼那汤盅里的甜汤,看品相的确比她从前做的那甜汤要像样许多。只是如今已经入冬了,何来润燥之,加之雪梨与枇杷都不是这个季节的果子,个中滋味想来也不会如意。
她虽是用心,却透着一股不上来的愚蠢。
可她也实在美丽。
她今日打扮的极为素净,不似往日里那般粉装玉琢。难产与失子之事在她的眉间染上了一抹哀愁。那颗极的泪痣在眼尾处悄然绽放,诉柔情。
顾桓祁的目光在仪妃的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先放着吧。”
完,目光重新落回了奏折上,手握朱笔,凝神批阅。
仪妃的心微微一颤,略有失落,但面上却是不显,唇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又轻又软,似是一根羽毛,轻抚顾桓祁的心头,“皇上政事繁忙,可也得歇歇眼睛不是?”
顾桓祁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飞快地在折子上落下朱批,而后搁下笔,接过了仪妃递来的汤匙。
并未急着品尝,只是汤匙探底,不断搅动着。半晌,顾桓祁漫不经心地关切道:“你身子才好,如今气日渐凉,你又何必亲自做这些呢?”
仪妃眼波流转,抿出一抹浅笑,笑容的角度都是精心设计好的,恰到好处的温柔与一丝强撑着的忧愁,“能为皇上亲手做这些,是臣妾的福分。”
顾桓祁松开捏着汤匙的手,汤匙与瓷盅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待朕得了空,再去永庆宫看你。”
仪妃稍稍抬眸,试图在顾桓祁的脸上找到一丝动容或心疼,可他的眼中却平静无波,连那盅雪梨枇杷汤都不曾喝上半口,只是挥了挥手,一句「得空」,便将自己打发了。
屈辱与委屈不停在仪妃的心尖上敲打着,从前每每展露这份娇弱柔媚,顾桓祁都极为受用,回之以柔情或关牵可如今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薨夭的景辞,再见到仪妃,顾桓祁只会想起自己一日之内没了两个儿子的痛苦。
仪妃只能装作信以为真的模样,满是感激地谢恩,然后温顺地道一句:“臣妾告退。”
顾桓祁未再多言,将目光重新投向奏折上,低头一瞬,侧脸的线条更是冷毅了两分。
仪嫔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御书房,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初冬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她却只觉得寒意刺骨。
见自家主子出来了,青篱疾步上前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了仪妃的身上,“娘娘,您身子才好些,切莫着凉。”
仪妃的胸腔里正堵着一团火,恶狠狠地剜了青篱一眼,“定是你炖的雪梨枇杷汤不合皇上心意,皇上才会...”
话还没完,余光里两人走近自己,仪妃抬头,撞上了沈清和的目光。
仪妃墨眸一颤,将口中的郁气强忍下去,换上满脸的谦卑与恭敬,“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
“仪妃妹妹不必多礼,”沈清和停下脚步,半蹲下身亲手将仪妃搀扶起来,双手相触之时,却是一片冰凉,“妹妹的手怎么这般凉?”
“臣妾谢皇贵妃娘娘。”仪妃直起身子,理了理自己肩头的斗篷,却依旧低垂着头,不与沈清和对视。鼻息间隐约嗅到了与尚宸殿里相同的一分春气息,心里更是窝火,“是青篱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忘了给臣妾带手炉了。”
青篱一时只觉得委屈,却又无从为自己申辩,只好抿着嘴垂着脑袋,立在仪妃身后。
沈清和是真心喜欢看这张美丽的面庞,即便身子虚弱,带着病气,也依旧夺不去她半分的美丽,“妹妹身子才好,便来探望皇上,当真是体贴。”
本是一句简单的关切,仪妃听着却似讽刺。皇上以事忙为由才让自己离开,这头却差人去请了皇贵妃来。这哪里关心,根本就是示威。
仪妃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唇边的笑容也渐渐变得僵硬起来,“皇贵妃娘娘言重了,只是为皇上尽些一点儿心意。”
沈清和随手将自己的手炉搁进了仪妃的手中,目光从仪妃的脸颊上扫过,而后越过仪妃,看向她身后的青篱。
自温沅被卢广安暗中救下送出宫去,仪妃身边便是青篱在伺候着,随口道:“妹妹已是妃位,身边应该多几个人伺候,怎么眼下只有青篱一个?”
青篱感受到沈清和的注视,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吓得呼吸一滞,抬眸一瞬,正对上了沈清和的目光,更是浑身一颤,赶紧又低下头去。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臣妾病中喜静,不喜宫中人多。便没让内务府拨人来永庆宫伺候。”仪妃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青篱,话锋一转,看向沈清和身后的路子,“娘娘节俭,身边伺候的人手也不多。皇贵妃娘娘为六宫表率,臣妾等自然不敢僭越。”
沈清和听出了仪妃话里的意思,沈清和已是皇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应有二十二个,可实际上却不足半数。皇贵妃并未按规制在重湘宫里增添人手,在其下的嫔妃若是谁宫里伺候的人超过了重湘宫,即便是符合规制,只怕也会成为一种僭越。
如此,倒成了沈清和的不是了。
沈清和略略挑眉,声音疏离而清冷,“皇上向来仁厚,妹妹又这般识大体,难怪皇上疼爱妹妹呢。”
羞辱与愤怒再次在仪妃的心间翻涌起来,仪妃垂下眸子,以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情绪,牵强地抿出一丝笑意,可唇角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苦涩。
“昨日皇上赏了本宫好些个血燕,最是滋补了。妹妹身子虚弱,待晚些本宫便让人给妹妹送去,好好补补身子。”
这话如同一记闷锤,砸在了仪妃的心上。血燕难得,满后宫也只有重湘宫里樱皇上真正疼爱的,到底也只有她沈清和一个。
仪妃的喉咙里似被塞进了棉花,声音干哑,艰难婉拒道:“那是皇上赠与皇贵妃娘娘之物,臣妾怎敢...”
“诶,”沈清和出声打断了仪妃,声音温和如玉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奉皇上之命统理六宫,自然要关心妹妹的身子了。”
沈清和将“统理六宫”四个字咬得极重,完,敛了面上的笑容,冷了目光,转身往尚宸殿里走去,再没给仪妃话的机会。
仪妃只能盈盈下拜,目送着沈清和迈进了尚宸殿郑她虽衣着浅淡,可那缎子却是寸锦寸金,日光下暗纹流转着低调却华贵的光泽。步履从容,气度雍容,正一步一步迈向自己方才努力想要留下的地方。
每一处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谁才是这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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