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3年，秋。
北京大学，一间古色古香的历史文献教研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爬满藤蔓的窗棂，在铺陈着《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复印本的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因此，陈家谷之殇，绝非单纯的军事失误，而是一场注定的政治悲剧！”
林枫，一位身材颀长、眼神锐利的历史系研二学生，正用力点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他周围坐着几位同学和讲台上须发花白、目光睿智的李教授。
“杨业孤军深入，友军王侁、刘文蔚部莫名失期，监军王侁的盲目催逼……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核心——宋太宗赵光义对边将，尤其是对杨业这种北汉降将的深刻不信任！功高震主，加上派系倾轧，才是导致杨业力战被俘、绝食殉国的根本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仿佛要穿透千年的尘埃。
“我们读史，常为杨家将的‘满门忠烈’扼腕，但作为研究者，我们更要看到这悲壮背后冰冷的逻辑链。个人武勇，在时代的洪流和权力的绞杀下，往往苍白得令人心碎。”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李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又轻轻摇头：“林枫的分析切中肯綮。历史，很多时候并非英雄的史诗，而是复杂人性与权力结构的角斗场。杨业的悲剧，在于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忠’，也在于他无法挣脱的……时代枷锁。”
讨论在一种略带沉重与思辨的氛围中结束。同学们陆续离开，林枫却仍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上“陈家谷”三个字，眉头紧锁。
“还在为杨无敌抱不平？”李教授笑着走过来，将一本泛黄的、线装的私人笔记递给他，“这是我早年搜集的一些关于宋辽战争民间野史的整理，有些视角很独特，或许对你有启发。心点，孤本。”
林枫郑重接过，入手一片冰凉的细腻。他刚想道谢，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撞开窗户，猛地将笔记吹得哗啦作响，最上面几页散落的脆薄纸笺打着旋飞向窗外！
“我的笔记！”李教授惊呼。
林枫想也没想，半个身子瞬间探出窗外，伸长手臂去抓那几页承载着未知历史的纸张。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纸张的边缘，脚下不知被谁匆忙间放在窗边的资料箱绊了一下！
瞬间的失衡感攫住了他。旋地转，视野里只剩下湛蓝的空和急速放大的地面。耳边是李教授和同学们撕心裂肺的惊呼，但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迅速远去。
‘完了！’这是林枫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我还没能真正读懂那些历史……还没能……’
紧接着，并非预想中的撞击与黑暗，而是一种奇异的、被彻底撕碎的感觉。仿佛他的意识被从物理的躯壳中硬生生剥离出来，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危无数历史的碎片如同高速播放的电影胶片，在他“眼前”疯狂闪烁：
金戈铁马，血色残阳；幽州城头猎猎的辽旗；杨业浴血奋战，铠甲破碎；金沙滩上，七子去一子回的惨烈；还有佘太君那双饱含悲痛却坚毅无比的眼睛……
“若我在当时……若我在……” 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执念，在这意识的乱流中奔涌。他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某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压缩、重塑，拖向一个深邃而未知的尽头。
痛！
首先是深入骨髓的剧痛，从头颅炸开，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
然后是窒息感，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数神经，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撬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光线投入，逐渐聚焦。
不是医院雪白的花板，而是……古旧的、带着精美木雕纹路的床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消毒水气味，而是一种淡淡的、混合了草药、木头和熏香的味道。
他试图转动脖子，一阵眩晕和剧痛让他几乎呕吐。
“嘶……” 微弱的抽气声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溢出。
“动了！六郎的手指动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惊喜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响起，清脆而陌生。“佛祖保佑！夫人！夫人！六郎醒了！他真的醒了！”
脚步声匆匆而来，带着一阵香风。一个穿着淡绿色古装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平床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六郎，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渴不渴？婢子去给您倒水！”
六郎？婢子？
林枫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是林枫，北大历史系的学生，他刚才……
就在他试图理清思绪的瞬间，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庞杂而混乱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杨延昭…… 这是他的名字。
波杨府……这是他的家。
父亲，杨业，金刀老令公……
母亲，佘赛花，佘太君……
大哥延平、二哥延定、三哥延光……还有延辉、延德、延昭（他自己）、延嗣、延顺……七郎八虎！
郡主……柴婉儿……他的……妻子？
一幅幅画面，一段段情感，一场场厮杀……属于杨延昭的二十多年人生，如同快进的电影，在他意识中疯狂上演。尤其是最后那场战斗——边关巡逻，遭遇辽军精锐队伏击，冷箭破空，战马悲嘶，为掩护三哥，他被人从背后一记重击打下马背，头部狠狠撞在岩石上……那濒死的绝望和剧痛，此刻仿佛再次降临。
“啊——！” 他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发出痛苦的呻吟。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在颅内激烈交锋、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
“昭儿！我的儿！”
一个沉稳中带着难以抑制颤抖的女声传来。紧接着，一只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那力量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林枫，或者杨延昭，艰难地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她身着藏青色绣暗纹的衣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她的面容端庄秀丽，眼角虽已有了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母亲的焦急与心痛，更深处，却蕴藏着一种历经沙场、洞察世事的坚毅与威严。
佘太君！书本上、评书里、电视剧中那个智勇双全、撑起整个杨家的传奇女英雄，此刻就真真切切地坐在他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记忆融合的混乱。
他看着佘太君，看着这间完全古式的房间，看着床边梨花带雨的丫鬟，感受着这具遍布伤痕、却充满力量的陌生身体……
一个荒谬至极，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炸裂的脑海中劈开了一道缝隙：
我……没有死。
我变成了……杨六郎，杨延昭？！
此刻，正值北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那场导致杨家将几乎覆灭的……雍熙北伐前夕？！
血色课堂上的激昂争论，坠楼瞬间的不甘执念，与杨延昭记忆中的边关烽火、家族温情、还有那伏击之战的惨烈……最终，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了眼前佘太君那双充满担忧与希冀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几个破碎而迷茫的音节：
“娘……我……这是……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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