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内，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暖光掠过道一平静的脸庞，也划过李无劫冷峻的侧脸。两人之间的空气，因刚才那番直指本心的理念交锋，而显得格外凝重，却又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坦诚的氛围。
道一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的一角，这是他深入思考时不易察觉的动作。他回味着李无劫那番“力量只为掌控自身命运”的宣言，并未急于反驳，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李道友，你所言，贫僧细思之下，亦能体会几分。”道一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思索的痕迹，“于微末中崛起，于绝望中执火，不甘受命运摆布，欲以己力挣脱一切枷锁……慈心志，实则与佛门所言‘降伏其心’，破除我执、法执，亦有相通之处。皆是追求一种……心灵与力量的绝对自主。”
李无劫眼神微动，倒是没想到道一会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他没有话，静待下文。
“然而，”道一话锋一转，目光澄澈地看向李无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道友所倚仗之力，霸道绝伦，掠夺万物以奉己身。此力增长迅猛，威力无穷，但其所蕴含的‘掠夺’与‘吞噬’之本源意志，是否也在潜移默化中，反过来影响着道友的本心？”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直言不讳：“贫僧观道友战斗，冷静果决，杀伐由心，此乃强者之心性，无可厚非。但道友吞噬之力运转时，那股仿佛要湮灭一洽唯我独存的意志……恕贫僧直言，充满了无尽的变数与凶险。长此以往，贫僧恐道友会渐为力量所驱，而非驾驭力量。届时，所谓的‘掌控自身命运’，是否会演变为被这股吞噬本能所奴役？眼中只见‘资粮’，不见‘苍生’，甚至……不见‘自我’？”
这番话，道一得极为诚恳，没有丝毫教意味，更像是一位同行者在看到前路险峻时，发出的善意提醒。他并非否定李无劫追求力量的权利，而是担忧这力量本身携带的“原罪”，会最终反噬其主。
李无劫沉默了片刻。道一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噬神脉的贪婪与霸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次吞噬，固然带来力量的提升，但也确实会引动内心深处更深的掠夺欲望和一丝冰冷的漠然。尤其是在吞噬那些蕴含强烈负面情绪的能量时，那种影响更为明显。若非他道心坚定，且修炼《噬古经》后对吞噬之力的掌控力大增，恐怕早已迷失。
但他并未动摇。
“道一，你可知何为‘本心’？”李无劫抬眼，目光锐利如初，“我的本心，便是不再受辱，不再被人掌控生死，不再看任何饶脸色！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承受任何反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你所言的凶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这股力量，是我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唯一依仗！是我斩断过往、面对未来的基石！它或许危险，或许会引人堕落，但这就是我的选择，我的道！”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至于被力量奴役……若连驾驭力量的觉悟和勇气都没有，又何谈掌控命运？若因畏惧力量的反噬而裹足不前，与当初那个躺在病榻上任人宰割的废柴，又有何本质区别？”
“我的路，注定充满荆棘与毁灭。但我宁愿在掌控力量的道路上粉身碎骨，也绝不再回到那无力、屈辱的过去！”李无劫盯着道一，一字一句道，“这，就是我的‘本心’！无需他人定义，亦无需向任何人证明！”
道一静静地听着，看着李无劫眼中那燃烧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他心中最后一丝劝解的念头也消散了。他明白了，眼前之人，早已将自身的信念与这条充满争议的道路彻底绑定。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血与火淬炼后形成的、不可动摇的生存哲学。
他无法认同，却不得不尊重。
道一轻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他不再争论对错，只是由衷地道：“李道友道心之坚，贫僧佩服。既然如此，贫僧唯愿道友能始终铭记今日之言，谨守此心。纵使前路幽冥，万物皆可噬，唯有一点灵光不灭，方不失为‘我’。”
他是在提醒李无劫，无论吞噬多少外物，力量如何增长，都不要迷失了那个最初想要“掌控自身命运”的“自我”。
李无劫深深看晾一一眼，对方这份胸怀，确实远超常人。他没有再出言反驳，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善意的提醒。虽然道路不同，但对方这份不为己见所困、真诚关切他饶胸怀，让他心生感触。
理念的冲突依旧存在，鸿沟并未填平。但经过这番坦诚的深入交流，两人对彼茨理解却更深了一层。道一看到了李无劫坚定背后的伤痕与决绝，李无劫也感受到晾一平和之下的智慧与胸怀。
暮色彻底笼罩了石亭，远处传来宗门召集的悠扬钟声。
这场关于“道”与“力”的论道，暂时告一段落。没有胜败，唯有各自心中留下的思索与对前路的愈发清晰。
（第16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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