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群情汹涌，几乎要集体跪谏之时，御座上的朱由检，却猛地一拍御案！
“砰！”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震得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官员都惊骇地看向皇帝。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皇冠的珠帘遮蔽不住他眼中迸射出的寒光！
“住口！”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昂，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文字简化，尔等亵渎圣人，动摇国本！商税整顿，尔等又与民争利，逼反江南！好，好得很！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改！”
“难道就让朕眼睁睁看着国库空空如也，看着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看着流寇越来越猖獗，看着建虏在关外虎视眈眈吗？！”
他猛地伸手指着台下黑压压的百官，厉声喝问：
“你们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你们告诉朕！钱从哪里来？政令如何通？嗯？”
皇帝的突然爆发和直指核心的质问，让所有官员一时语塞。
他们擅长用道德文章和祖制来反驳具体政策，却从未真正思考过如何解决皇帝提出的这些致命问题，或者，他们根本不愿意去解决。
魏藻德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
“陛下息怒！诸位大人亦是忧心国事，言语或有激切，然其心可鉴！商税之事，牵涉甚广，确需从长计议，缓缓图之，贸然更张，恐生祸乱啊！”
“从长计议？缓缓图之？”朱由检冷笑一声，声音充满了讥诮，
“朕没有时间了！流寇会给朕时间吗？建虏会给朕时间吗？下嗷嗷待哺的饥民会给朕时间吗？！”
他猛地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朗声道：
“文字简化，利弊难辨，暂且搁置，交由翰林院研讨。然商税之事，刻不容缓！朕意已决！”
“即日起，擢户科给事中吴振邦为钦差御史，领户部，工部精干员司，组建税务清查司，先于北直隶，山东等地试点，核查账目，厘定新则，追缴偷漏税款！”
“凡有阻挠清查，抗税不交者，无论官绅，一律以抗旨论处！待北地试点有成，再推及江南！此事，无需再议！”
“陛下！！！”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以魏藻德，陈演为首，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文武官员！
许多人甚至以头抢地，磕得咚咚作响！
“陛下！此旨万万不可下啊！”
“陛下若一意孤行，臣等只好跪死在这皇极殿上！”
“陛下！这是自绝于下士绅啊！”
“请陛下收回成命！”
哭谏声，磕头声，哀求声，威胁声响成一片。
皇极殿内，黑压压地跪满了朱紫大员，场面几乎失控。
这是文官集团最激烈，也是最传统的对抗方式——集体跪谏，以忠臣死谏的姿态，逼迫皇帝屈服！
朱由检看着脚下这些痛哭流涕，仿佛受了大委屈的“忠臣们”，胸中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知道他们会反对，却没想到反应如此激烈。
这更加证明，商税之事，戳中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
他的脸色铁青，握着圣旨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双方僵持在了那里。
皇帝的权威，与文官集团的集体意志，发生了最直接的，毫无缓冲的碰撞！
最终，朱由检猛地将圣旨摔在御案之上，发出又一声巨响。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刻，跪在队列中后部的一位官员，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此人名叫赵德言，官居礼部祠祭司郎中，正五品。
在这个朱紫满堂的大殿里，他的品级并不起眼。
赵家并非显赫世族，他寒窗苦读二十载，中年方中进士，又花了十余年功夫，才熬到这郎中之位，眼看前途已是黯淡。
他深知，若无特殊机缘，自己此生或许就到头了，而他的子侄辈，若无强援和声名提携，想要在这官场上出头，更是难上加难。
此刻，看着御座上愤怒而孤立的皇帝，看着脚下黑压压一片“忠愤填膺”的同僚。
一个极其疯狂而又充满诱惑的念头钻入他的脑海！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平时，他一个的五品郎中，就算死了，也不过是汪洋中的一滴水，激不起任何波澜。
但此刻不同！此刻是皇帝与百官激烈对抗的焦点时刻。
此刻是在皇极殿这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之地！
此刻，需要一剂最猛烈的催化剂，来将这对抗推向高潮，来彻底“将昏君钉在昏庸无道的耻辱柱上”！
而还有什么，比一位官员血溅丹陛，以死明志，更能震撼人心，更能彰显“文死谏”的悲壮与忠臣的气节呢？！
若他此刻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他赵德言的名字，将瞬间传遍下！
他将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礼部郎中，他将成为不畏强权，以死抗争暴政的忠烈典范。
他的死，将极大地鼓舞清流士气，将彻底逼退皇帝的“暴政”！
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家族，将因此获得无上的清名和政治资本。
他的儿子，侄子，将来科举入仕，凭着忠烈之后这块金字招牌，必将得到整个文官集团的照拂和提携，前途不可限量！
用自己一条已经看到尽头的仕途老命，换取子孙后代绵延不绝的富贵显达和青史留名！
这买卖，太值了！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念头已经在他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血液仿佛在燃烧。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同僚那恐惧而又狂热的气氛，这正是他需要的最佳舞台！
只见赵德言猛地从跪伏的状态中抬起头，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度悲愤，近乎癫狂的神情。
他环顾四周，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嘶吼：
“陛下！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为何就是不肯听啊！太祖太宗皇帝开创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吗？”
“臣！臣今日就以这一腔热血，死谏于此！但愿吾皇能幡然醒悟，亲贤臣，远人，收回成命啊！！！”
他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充满了表演式的绝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谏声，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在所有人惊愕，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赵德言如同疯魔了一般，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甩开身旁试图拉住他的同僚，义无反关，用尽全身力气，低着头，朝着御阶之下那根冰冷坚硬，雕刻着蟠龙图案的鎏金殿柱，狠狠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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