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的晨霜还未化尽，鹰嘴崖下的演武场已罩在一片肃杀的寂静里。
东边的际刚泛起鱼肚白，山坳里的军号突然撕裂空气——尖厉的声响像把淬火的钢刀，划破了太行山的晨雾。五千名靖南营士兵从帐篷、草棚、马厩里涌出，青布衫、燧发枪、腰间的马刀或长矛，在渐亮的色里汇成一片流动的铁流。
李昊站在点将台上，指尖攥着指挥刀的刀柄。这把刀是去年从清军参将身上缴获的，刀鞘上还留着火铳灼出的焦痕。他望着台下如森林般整齐的方阵，喉结动了动——三年前在红枪会，他带着三百号人躲在赵家集的祠堂里，听着清军的马蹄声从村外掠过；两年前鹰嘴崖之战，他举着火把指挥土炮，炮弹打偏时，碎石砸在脚边；半年前黑风岭伏击，周大刀的九环刀砍翻三个清军，血溅在他新做的青布衫上……如今，那些散兵游勇，此刻正站成五千饶方阵，枪托上的“靖南”二字被晨露浸得发亮。
“弟兄们！”他的声音洪亮，压过了山风里的哨音，“三年前，咱在红枪会被清军追得满山跑，王二柱为引开追兵，把马让给了伤员，自己引着清军往悬崖跳——”
台下突然响起抽鼻子的声音。王二柱的堂弟王三柱攥紧了长矛，矛尖微微发颤。他是上月刚入伍的新兵，总听堂哥“靖南营的人，命是兄弟换的”。
“两年前，鹰嘴崖的土炮不够响，张老三带着红枪营的兄弟，顶着清军的箭雨往上冲，把火药桶塞进敌群——”
张老三往前跨了半步，青布衫的前襟还留着去年炸药崩出的黑印。他望着台下的红枪营方阵，那些年轻的面孔里有他当年的影子。
“半年前，黑风岭的粮队伏击，周大刀的九环刀砍卷了刃，血顺着刀背滴在草窠里——”
周大刀突然振臂，九环刀“唰”地出鞘，刀光映得他脸上的刀疤泛红。他身后，黑风营的二百兄弟同时抽出腰间的短枪，“咔嗒”一声上了膛。
李昊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可今！咱靖南营有了五千兄弟！有了步兵冲阵、骑兵奔袭、炮兵轰山、工兵筑垒、后勤兜底——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匪’，是一支能打硬仗、能护百姓的正规军！”
“能打硬仗！能护百姓！”
“能打硬仗！能护百姓！”
山呼海啸般的口号撞在演武场的旗杆上，震得“靖南营”三字的大旗猎猎作响。李昊望着台下沸腾的面孔，继续道：“咱的枪，是为被清军屠了满门的李家庄百姓而响；咱的刀，是为被清军霸了田的陈家坡老农而挥；咱的炮，是为被清军烧了村的赵家峪妇孺而鸣！”
他顿了顿，刀尖缓缓垂下，指向脚下的黄土：“我们打仗，不是为了功名簿上的虚衔，不是为了将军府里的赏银——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吃饱饭，能睡安稳觉，能活着看见，清军的旗子永远倒在这片土地上！”
人群中，狗剩突然哭了。这个工兵营的新兵攥着鸟铳，眼泪砸在枪管上。他想起三前在后勤营帮李婶晒药，李婶摸着他头：“狗剩啊，你爹走得早，娘盼着你穿军装的样子，她‘咱娃要是能保家卫国，比啥都强’。”此刻他望着台上的李昊，又望望身边扛着铁锹的王铁锤，突然明白——这身青布衫，就是娘盼的那身“体面”。
“我能活着回家！”狗剩抹了把眼泪，举起鸟铳大喊，“娘能看到我穿军装！”
周大刀跟着吼，九环刀往地上一杵，震得黄土飞溅：“我周大刀，这辈子就跟靖南营干了！死了埋在鹰嘴崖，头朝着北，盯着清军的旗子！”
张老三振臂，红枪营的方阵齐声应和：“红枪营的兄弟，跟李统领冲！”
后排的炮兵营突然响起算盘声——是栓子在拨弄他的宝贝算盘。赵秀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栓子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子：“秀才哥，等打起来，我算准了提前量，一炮轰飞清军的帅旗！”
骑兵营的吴鹰拍了拍乌骓的脖子，黑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顺子攥着马刀，喉结动了动，跟着喊：“骑兵营！冲散清军的阵！”
工兵营的王铁锤举起墨斗线：“工兵营！给弟兄们筑最结实的垒！”
后勤营的李婶扯着嗓子喊：“医药箱备齐了！粮草管够！”
少年兵们跟着起哄，梅把绣着“靖南”二字的帕子举得老高，柱子攥着急救包，脸涨得通红。
李昊望着眼前沸腾的海洋，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那时他们蜷缩在红枪会的破祠堂里，听着外头的风雪声，他攥着仅有的三杆老枪，对众人：“等咱有了人，有了枪，一定要让清军知道，老百姓不是任人欺负的羔羊。”
如今，人有了，枪有了，连工兵的战壕、炮兵的算学、骑兵的马具都有了。他举起指挥刀，刀身映着初升的太阳，折射出一道金红的光：“现在——”
“杀！”
五千饶吼声同时炸响。
军号再次吹响，这一次，声音里多磷气，多了信念，多了“必胜”的决绝。
方阵开始移动。步兵营的长矛如林，骑兵营的黑马如潮，炮兵营的炮车轧轧作响，工兵营的战旗猎猎飞扬，后勤营的担架队跟在最后，连李婶都攥着药箱，脚步坚定。
山风卷着他们的口号，飘向更远的太行山。
李昊望着这支队伍，忽然明白——所谓“正规军”，从来不是穿统一的衣裳、拿制式的枪。是王铁锤为战壕量尺寸的认真，是栓子为炮弹算提前量的专注，是顺子与马磨合的默契，是狗剩为回家穿军装的坚持，是五千个“为什么而战”的答案，共同熔铸成的魂。
军号声里，他听见历史的回响——
那是红枪会的老人们“要活成一道光”，
是黑风岭的刀客“要砍尽不平事”，
是所有被清军践踏过的百姓“要讨个公道”。
而现在，这声音汇在一起，成了靖南营的军号。
从今起，这号声会响彻太行，
从今起，这面旗会插遍河山，
从今起，反清的战场上，
会多一支“为百姓而战”的正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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