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火苗熄灭后的第三息，叶无痕已翻过禁地围墙。
他没有回头。身后那间杂役房的窗纸依旧漆黑，仿佛刚才掠过的紫雾从未存在。但他知道，那缕气息并未离去，只是沉入了更深的暗处。噬魂链贴着手腕，温度比往常低了一分，像是被什么力量悄然抽走了热意。
药谷在后山深处，毒瘴常年不散，寻常弟子避之不及。可越是禁忌之地，越可能藏有未被炼化的源材——这是墨玄昨日交易时留下的暗示。九叶雷莲虽难采，但若能寻到前人遗落的残药或废弃药鼎，未必不能绕开雷池守卫，直接获取可吞噬的灵能。
他贴着谷壁前行，脚步轻如落叶。本源之瞳微启，视野中空气泛起细微波纹，那是蛊阵移动的痕迹。一道无形气流从右侧扫过，带着腐腥味的颗粒悬浮其中，若是常人吸入，不出片刻便会七窍生虫，神志溃散。
叶无痕屏息，指尖掠过地面枯叶，一缕极淡的本源之力渗出，将毒瘴中的活性成分剥离吸纳。这并非为了疗伤，而是试探——能被吞噬的，才值得深入；不能的，便是死局。
前行百步，莲池出现在眼前。
是池，实则早已干涸。焦黑的莲茎斜插在泥中，像是一具具扭曲的手臂伸向空。池心一圈裂痕呈蛛网状蔓延，中央凹陷处堆满腐叶，层层叠叠，不知积了多少年。
他蹲下身，手指刚触到最外层的枯叶，脚底便传来异样松动。
下一瞬，整片地面塌陷。
腐叶翻卷，露出半截森白腿骨。紧接着，更多骸骨浮现——胸腔空洞，肋骨向外翻翘，头颅仰面朝，眼窝深陷如井。整具尸体蜷缩在池底，四肢关节扭曲成非人姿态，骨骼表面布满细孔，密密麻麻，如同被无数虫蚁蛀蚀多年。
叶无痕未退。
他俯身，指尖悬于骸骨眉心三寸，本源之瞳缓缓运转。识海中九重漩涡初现轮廓，猩红暗芒自瞳孔边缘渗出。他要读取这具尸骨残留的记忆碎片，哪怕只有一瞬画面。
就在瞳力触及颅骨的刹那——
枯骨猛地抬手！
五指如钩，直扣他脚踝。指节卡进皮肉，力道竟不似朽物，反倒带着某种阴冷生机。喉骨摩擦，发出断续声响：“杀……墨玄……”
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恨意穿透夜风。
远处立刻传来脚步声，夹杂着铃铛轻响。巡逻队被惊动了。
叶无痕没有挣脱。他闭眼，瞳中漩涡骤然加速，一束本源之力逆向注入骸骨肩胛。瞬间，他“看”到了烙印——一道残缺符文刻在脊椎末端，形如蜈蚣盘绕，尾部勾连三枚毒牙印记。此禁制他曾在一本古籍残页上见过，名为“万毒锁魂钉”，专用于控制试药之人，而掌握此术者，唯有当年被通缉的散修药师。
墨玄。
这具尸骨，是十年前失踪的杂役之一。他们不是逃亡，也不是病死，而是被带入药谷，成了活体药引。
足踝上的枯手突然松动。
并非自愿放开，而是因那一丝本源之力激活了残存神经，使其短暂复现生前反射动作。叶无痕顺势后撤，身形如烟般退入莲池阴影，背靠石壁，呼吸压至近乎停滞。
火光很快逼近。
两名弟子持照明符而来，黄光照亮池底。一人皱眉踢了踢骸骨：“又冒出来？前日死了三头蛊兽，今日挖出烂骨，这地方邪门得很。”
另一韧声回应：“别提了，听当年那批试药的杂役，全被喂了蛊虫，连魂都没留下。现在这些骨头还会动……怕是怨念太重，化成阴傀了。”
“放屁！”第三人从后方赶来，腰佩药管，“阴傀要有灵识，这堆破骨早该碎了。我看是有人动过它。”
叶无痕藏身石缝，听清每一句对话。他知道，不能再久留。可线索尚未收束，贸然撤离只会让真相再次沉入黑暗。
他悄然探手，将一缕本源之力凝成极细丝线，缠附在靠近头骨的一块碎骨上。此为信标，只要有人接近此处，他体内本源便会微微震颤，如同心跳呼应。
做完这一切，他借着毒雾流动之势，缓缓滑向谷壁凹处。那里有一处隐蔽岩穴，常年被藤蔓遮掩，适合蛰伏观察。
刚隐入其中，风忽然止了。
照明符的光芒映在池面残水中，晃出诡异波纹。那具骸骨静静躺在原地，仿佛刚才抓住叶无痕的只是错觉。可他知道，那声“杀墨玄”绝非幻听。
它带着临死前的执念，也藏着一段被掩埋的血史。
他靠在岩壁，右手搭在膝上，左手缓缓抚过噬魂链。链身依旧冰凉，但那道旧痕——前世与魔帝交战所留——竟再度泛起微弱热度，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同类气息。
不是敌意，也不是共鸣。
更像是……警告。
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指，将链子一圈圈缠绕掌心。与此同时，识海中本源之力悄然流转，开始解析方才吞噬的毒瘴精粹。其中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药香，不属于紫霄宫任何已知丹方，反而与墨玄腰间悬挂的某个药瓶气味相近。
那人今夜必会来。
要么是为了销毁证据，要么是为了收割残魂。无论哪种，都将暴露他的真正目的。
叶无痕闭目，呼吸渐缓。他不再思考如何脱身，而是等待——等一个破绽，等一句真言，等一场足以撕开伪装的对峙。
时间一点点过去。
巡逻弟子离开后，药谷重归死寂。唯有风穿过枯莲茎秆，发出类似呜咽的哨音。
忽然，碎骨上的信标震动了一下。
很轻，几乎难以察觉，但叶无痕立刻睁眼。
有人来了。
不是弟子，也不是守卫。脚步极轻，落地无声，每一步都避开蛊阵节点，精准得像是早已熟悉簇每一寸地形。
一道灰影从谷口飘入。
披着宽大灰袍的人影立于莲池边，手中拄着一根骷髅杖，杖首空洞的眼窝正对着那具骸骨。他没话，只是缓缓抬起左手，袖中滑出一只药瓶，瓶口朝下，一滴墨绿色液体缓缓坠落。
液体未及触地，已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悬停半空。
灰袍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你还记得我？”
骸骨毫无反应。
可就在那滴药液即将落地的瞬间，整具尸骨猛然抽搐！空洞的眼窝中竟泛起幽绿光芒，枯手再次抬起，直指灰袍人面门。
“杀……墨玄……”
同样的三个字，这一次却带着更强烈的怨毒。
灰袍人冷笑一声，骷髅杖重重顿地。杖身发出低吟，像是在唱歌。紧接着，他另一只手掐诀，指尖燃起一簇青焰，朝着骸骨眉心点去。
“十年了，还惦记着报仇？”他喃喃，“可惜你连魂都不是，不过是虫巢里爬出来的残渣。”
青焰落下，骸骨发出刺耳摩擦声，仿佛无数细骨在互相刮擦。绿光迅速黯淡，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此刻——
藏身岩穴的叶无痕，右手指尖轻轻一弹。
附着在碎骨上的本源信标应声断裂。
那一瞬，墨玄猛然转头，望向岩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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