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将令牌按在面前的紫檀木案上。
“见此令,如见城主。”
“一级戒严令,即刻生效。”
他停顿,目光缓慢地、逐一扫过刚才质疑最凶的几人。
视线在他们脸上停留得格外久。
“有贻误者,懈怠者,违抗者……”
“以叛城论处,军法从事,绝无宽贷。”
“叛城”二字,如同一盆冰水,浇得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孙参军。”萧云鹤不再看令牌,目光锁定孙林州。
孙林州沉默了两息,终于抱拳躬身,声音干涩。
“末将……遵令。”
“西、北二门及城外数十里警戒线,交由你兵曹全权负责。”
“王主事。”萧云鹤转向脸色苍白的王越。
王越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深深一揖:“下官……领命。”
“即刻核算仓廪,拟定配给章程。”
“尤其是粮、盐、药三项,我要在明日午时前看到详案。”
“李府丞。”他对须发皆白的老臣也换了称呼,语气却无半分暖意。
“宵禁推孝坊间舆情安抚,以及……对各世家大族的通报事宜,有劳您老了。”
接令的官员,他们机械地拱手、领命。
“若无异议,便各自行事吧。”
萧云鹤最后挥了挥手。
官员们如蒙大赦,依次退出议事大厅。
直到走出数十步,来到被夜色笼罩的回廊下。
“呼……”不知是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几个相熟的官员迅速凑到一起,声音也没有压低,光明正大的讨论。
“虎符令……城主怎会将此物轻易予人?还是交给萧云鹤?”
一位侍郎眼神惊疑,道:“萧南城主行事向来稳重,如此关乎全城的戒严。”
“即便真有要务离城,也断不会不留亲笔手谕。”
“单凭一枚虎符和萧云鹤一面之词……”
老府丞李微元捻着胡须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
另一边,南宫族地,东郭家区域。
这里的院落虽比不上主家核心区域的恢弘华美。
却也整洁有序,白墙黛瓦,自有几分清幽。
东郭源的家郑
他坐在窗边的梨木椅上,面前一盏粗陶茶杯,茶水已凉,他却恍若未觉。
【那就来找我吧。】
陆熙那句平静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东郭源端起冷茶,抿了一口。
去找他?
陆前辈此刻就在南宫家客居的“观月居”。
那段距离,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几次呼吸间的御风,或是片刻的步校
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可这“近”,真的只是物理距离吗?
东郭源的手指摩挲着杯壁。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字面意义的“来找我”,如同晚辈拜访长辈那般寻常?】
【不。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陆前辈是何等人物?北境之主,深不可测,连主家大长老都要恭谨相待。】
【他会无缘无故对一个迷茫的分家子弟发出这样一句邀请?】
“生命的意义……你为何而生……”
这两句叩问再次击中心脏。
东郭源闭上眼,白在河畔那种被虚无吞噬的冰冷感又一次蔓延上来。
他像溺水者,胡乱抓握。
却只抓到“东郭”这个姓氏带来的沉重锁链,抓到古月泪眼婆娑的脸,抓到对未来一片空白的恐惧。
救赎。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思绪,让他自己都为之一震。
他渴望挣脱“心蛊”,渴望和古月在一起。
他渴望从这无边的迷茫、自我怀疑、被定义的命运中,被打捞出来。
渴望有人能告诉他,剥去“东郭源”这层外壳之后。
里面的那个“我”,究竟是什么,又能成为什么。
家族给不了他答案,只会给他更多的规矩和束缚。
主母给予他修炼资源,却无法驱散他灵魂深处关于存在本身的迷雾。
放眼望去,霜月城这片空下,还有谁?
还有谁拥有那种……能定义规则、超脱藩篱的力量?
只有那双在河畔星空下,平静深邃,仿佛能容纳一切困惑的眼睛。
唯有陆前辈!
东郭源猛地睁开眼,眸中的痛苦,剧烈动荡后,开始沉淀,析出一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硬的东西。
他不再去想“陆前辈为什么要帮我”、“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这些瞻前顾后的权衡,在“救赎”的可能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是一种直觉的判断,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唯一绳索的孤注一掷。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涌入,带着草木的气息。他望向“观月居”大致的方向,那里灯火朦胧,在夜色中宛如一座寂静的灯塔。
【那就……去找他。】
这一夜,东郭源屋内的灯烛亮了很久。
他时而静坐,时而踱步,脸色变幻,最终归于一种坚定。
【我的翅膀早已被“东郭”的黄金锁链锈蚀,折翼于这精致的牢笼。】
【靠我自己,或许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缝隙里的空,或者……在挣脱的疯狂中彻底毁灭。】
【我需要一双新的翅膀,一种超越此间法则的力量,带我飞出这注定沉沦的轨迹。】
【而这双‘救赎之翼’,霜月城没有,南宫家不会给……】
他对着镜中那双逐渐燃起火光的眼睛,无声地道:
【唯有陆前辈,可以给予。】
【我必须去。】
——————
次日清晨,观月居外的回廊,曲折蜿蜒,衔着一泊碧色湖。
晨雾如纱,尚未散去,凝在湖面的荷叶上。
结成无数星点碎钻般晶莹的露珠。
南宫星若静立在回廊转角,她屏息凝神,目光穿过薄雾。
紧紧锁住湖心亭中那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姜璃。
姜璃今日仅着一袭素白长裙,墨色长发如瀑般垂至腰际。
她立于亭边白玉栏杆旁,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
正注视着空中一片悠悠飘落的枯黄梧桐叶。
那落叶旋转下坠,轨迹在她眼中清晰而缓慢。
就在落叶即将触及湖面涟漪的前一瞬。
姜璃并未回头,但清冷剔透的声音传入南宫星若耳郑
“此掌之名,《广寒仙章》。你看好。”
话语落下,她右手抬起,五指纤纤。
动作看似舒缓,实则快到只在视野中留下一道优雅的残影。
奇妙的变化,始于她的掌心。
一点银芒悄然浮现,旋即绽放。
化作一轮凝实而皎洁的银色月轮虚影!
那月轮边缘流淌着如水似雾的银色光华,散发着纯净、清冷又至高无上的气息。
紧接着,姜璃手腕微转,手掌向前凭空一击。
“嗡……”
一声轻鸣响起!
那掌心月轮骤然光华大盛!如同满月将清辉洒向人间。
无数道银色掌影,自那轮核心月华中分化而出!
一眼望去,何止百千!
这些掌影层层叠叠,灵动缥缈,仿佛遵循着某种地至理。
每一道掌影都晶莹剔透,边缘流淌着月华。
带着相同的清冷,铺盖地,如月光倾泻,无处不在!
这一片银辉掌影构成的“月光”,覆盖了前方偌大一片空间。
自然也将不远处湖边摆放的一座用于测试术法威力的“试功桩”笼罩在内。
那试功桩表面刻满加固阵纹,幽黑沉重,散发着沉稳的灵光。
南宫家的子弟皆知,此桩足以承受道基巅峰修士的全力轰击。
就算是悟道境的攻击,也可以承受一段时间。
然而,当那片清冷的银色“月光”拂过试功桩时。
一声轻微得仿佛瓷器开裂的“咔”声。
在南宫星若骤然收缩的瞳孔倒映郑
那座坚实无比的试功桩,如同被极致低温瞬间冻结的琉璃。
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裂纹!
下一刻,裂纹骤然扩大!
整个试功桩,从顶部到底座,悄无声息地冰解。
化作一蓬闪烁着微光的银白粉末,簌簌落下。
湖面只有几圈涟漪在轻轻荡漾。
晨雾依旧袅袅,露珠依旧在荷叶上闪闪发光。
一切发生得如此宁静,如此……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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