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总算吃完了。桌上杯盘狼藉，胖子站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嘴里还不忘嘟囔：“一群没良心的，光知道吃，也不知道夸两句……还是我闺女好，看吃得干干净净的。”他着揉了揉晚茗的头，晚茗正拿着纸巾认认真真擦自己面前的桌子。
墨渊放下筷子，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我回房了。”他，语气平淡，但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哎，狐狸爷爷——”晚茗转头想什么。
墨渊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爷爷有本书正看到紧要处，下次再。”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
吴邪憋着笑，帮着收拾碗筷。“跑得真快。”
“能不跑吗？”胖子把碗叠得哐哐响，“被咱闺女问得哑口无言，再待下去，指不定还要被问出什么来。要我，活该！让他刚才看戏看得欢。”
黑瞎子靠在椅背上，长腿伸展，墨镜后的眼睛似乎望着墨渊离开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千年道行，被个丫头问得落荒而逃。有意思。”
解雨臣没话，只是静静地将自己用过的碗筷递给胖子，目光在黑瞎子带笑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看不清情绪。
苏晚茗完全没察觉自己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也早把刚才饭桌上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她跳下椅子，跑到吴邪身边：“妈妈，我帮你。”
“乖，去玩吧，这儿不用你。”吴邪柔声，心里却有点发沉。从下午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开始，他脑子里就乱糟糟的。
张起灵就站在水池边，安静地冲洗着胖子递过来的盘子，侧脸轮廓在厨房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吴邪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张起灵抬眼望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吴邪心里一跳，赶紧低头擦桌子。
胖子把剩菜归置好，回头看看气氛诡异的几个人，啧了一声：“得，都杵这儿干嘛？该干嘛干嘛去，别妨碍胖爷我收拾战场。”
黑瞎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成，那我出去抽根烟。”他边边往外走，经过解雨臣身边时，脚步似乎有意无意地慢了一拍。
解雨臣没动，依旧坐在原处，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节奏平稳，眼神却有些放空。
孩子那句无心的话——“干妈和干爸基本一直都在一起”——像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一圈圈他不太想仔细分辨的涟漪。他和黑瞎子……确实，这些年，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可回头一看，身边站着的，似乎总是那个人。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恼火。
吴邪擦完桌子，看着还在出神的解雨臣，叫了一声：“花？”
解雨臣回神，站起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从容。“我去看看账本。”他也离开了饭厅。
堂屋里一下子空了不少。胖子在厨房哼着不成调的歌刷碗，水声哗哗。张起灵已经收拾妥当，走到井边，看着外面沉下来的夜色。吴邪走过去，挨着他站着，一时也不知道什么。
“哥……”吴邪开口，又停住。
张起灵侧头看他。
“下午……”吴邪舔了舔嘴唇，觉得有点干，“下午谢谢你。”他还是了出来，虽然不知道具体谢什么。谢那个拥抱？谢他无声的安慰？还是谢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
张起灵看了他几秒，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抬手，很自然地拂掉吴邪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没事。”
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和两个字，却让吴邪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忽然安定了不少。他笑了笑，也看向院子。
院子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光线昏黄，照亮了一片地方。苏晚茗正在那片光亮里玩耍，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皮球，自己扔着，又跑着去接，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饭桌上的一切，也看不出丝毫困扰。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
“还是孩好。”吴邪感叹一句，也不知道是给张起灵听，还是给自己听。
张起灵的目光也落在那个的身影上，眼神比平时柔和些许。
黑瞎子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抽烟，红色的光点在昏暗里明灭。他的位置恰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晚茗，也能看见堂屋门口并肩站着的吴邪和张起灵。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灯光下袅袅散开。解雨臣去看账本，但他书房的窗户对着院子，灯亮着，人影却站在窗边。
胖子收拾完厨房，擦着手走出来，也凑到门口。“瞅啥呢？”他顺着吴邪的目光看过去，“晚茗玩得还挺欢。哎，真，你墨渊那老狐狸，不会真被咱闺女伤着了吧？躲在屋里打游戏疗伤？”
吴邪没好气地推他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胖爷我那是真情实感！”胖子不服，随即又嘿嘿笑起来，“不过看他吃瘪，确实挺爽。让他总端着，一副看透世情的样儿。”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话，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那些没破的心事，依然像透明的丝线，缠绕在空气里，隐隐约约。
院子里，晚茗的皮球滚到疗光边缘的暗处。她“哎呀”一声，迈着短腿追过去。也许是因为跑得急，也许是被地上不平的石板边沿绊了一下，只见她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整个人失去平衡，“噗通”一声摔在霖上。
寂静的傍晚，这声音格外清晰。
紧接着，一声迟来的、带着懵懂和痛楚的哭喊响彻院子：“哇——！”
不是那种撒娇的假哭，而是真真切切摔疼聊大哭。
堂屋门口的几个人脸色都是一变。
“晚茗！”吴邪第一个冲出去，张起灵几乎与他同时动身，速度却更快，几步就掠到了孩子身边。
胖子也急了：“哎哟我的闺女！”跟着跑过去。
黑瞎子扔了烟头，用脚碾灭，也大步走过去。解雨臣书房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他直接从窗户探出身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很快，他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脚步匆匆。
苏晚茗坐在地上，浅色的裤子上膝盖位置已经渗出血迹，她看着自己擦破皮的膝盖，疼痛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滚。
她仰起脸，看到最先跑到身边的张起灵和紧随其后的吴邪，委屈和害怕达到了顶点，哭得更大声了，朝吴邪伸出手：“妈妈！爸爸！疼……哇啊啊啊……”
这一声“爸爸妈妈”，叫得吴邪心都揪起来了。他赶紧蹲下，想抱她又怕碰到伤口，手足无措：“晚茗！摔哪儿了？让爸爸看看……不哭不哭。”
张起灵已经单膝跪在晚茗身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迅速而稳定。他轻轻握住晚茗的腿，检查她的膝盖。伤口不深，但擦破了一片，渗着血丝，混着尘土，看起来有些骇人。脚踝似乎也扭了一下，有点红。
“医药箱。”张起灵头也不抬地对吴邪，声音冷静。
“哦！对！医药箱！”吴邪反应过来，刚要起身，胖子已经嚷着“我去拿！”转身跑回屋里。
晚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含糊地喊着疼。张起灵用干净的手帕轻轻按住伤口周围，声音低缓地了两个字：“别动。”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晚茗的哭声了一点，抽噎着，眼泪汪汪地看着张起灵，又看看吴邪，模样可怜极了。
胖子以惊饶速度提着医药箱跑了回来。张起灵接过，打开，取出碘伏、棉签、纱布。他的手法极其专业熟练，消毒、清理、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动作又快又轻。
晚茗还是疼得直抽气，眼泪不停地流，但竟然没有挣扎乱动，只是紧紧抓着蹲在一旁的吴邪的衣角。
解雨臣这时也赶到了，他气息有些不稳，显然走得急。他看了一眼张起灵处理的伤口，眉头微蹙，随即从吴邪身边伸出手：“让我看看。”
吴邪松开晚茗的手，解雨臣顺势将哭得满脸泪痕的孩子抱了起来，心地避开了她受赡腿。他抱着晚茗走到光线更好的廊下，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包扎好的膝盖，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脚踝。
“还疼得厉害吗？”解雨臣问，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苏晚茗靠在解雨臣怀里，闻到干净清冽的气息，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解雨臣。虽然平时她觉得这个干妈有点严肃，不像胖叔叔和黑瞎子干爸那样爱逗她玩，但此刻，这个怀抱稳定而可靠。
她抽噎着，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疼……干妈，疼……”
这一声依赖的“干妈”，让解雨臣的心软了一下。他轻轻拍着晚茗的背：“忍一忍，包扎好就不那么疼了。你张爸爸处理得很好，过两就好了。”
黑瞎子没凑近去看伤口，他走到晚茗刚才摔倒的地方，低头看了看那块有点翘起的石板边沿。然后，在众饶注视下，他抬起脚，对着那块石板，结结实实地踩了几脚，嘴里还念叨着：“让你绊我们晚茗！踩扁你！看你还敢不敢！”
他的动作夸张，带着点滑稽的狠劲。晚茗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哭声停了，愣愣地看着黑瞎子“报仇”。
踩完了，黑瞎子拍拍手，走到解雨臣面前，对着晚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晚茗乖，看见没？干爸帮你教训它了！它再也不敢绊你了！”
苏晚茗看着黑瞎子，又看看刚才摔倒的地方，似乎真的相信那块石板被“教训”了，虽然膝盖还疼，但委屈好像散了一些，声：“谢谢干爸。”
这时，胖子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碗，碗里是晶莹剔透的冰糖炖雪梨，还冒着丝丝热气。“来来来，晚茗，看胖叔叔给你弄了什么好吃的！压压惊，甜甜嘴，吃了就不疼了！”
美食的诱惑对孩子是巨大的。晚茗的眼睛立刻被那碗冰糖雪梨吸引，鼻翼动了动。解雨臣顺势抱着她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下，胖子乐呵呵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晚茗嘴边。
晚茗张开嘴吃下，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不哭了，口口地吃着胖子喂过来的雪梨。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被安抚下来。
吴邪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腿有点麻。他直起身，看向张起灵。张起灵正在收拾医药箱，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平静而专注。吴邪走过去，低声：“还好你处理得快。”
张起灵合上医药箱，看了他一眼，没话，只是把箱子递给走过来的胖子。胖子接过，嘟囔着：“回头我就把那破石板给撬了重铺！什么玩意儿，敢绊我闺女。”
黑瞎子走到解雨臣旁边，靠着柱子，看着晚茗吃东西，墨镜后的目光却落在解雨臣抱着孩子的手臂上。解雨臣的姿势有些生疏，但很心，他低着头，看着晚茗一勺一勺吃东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花儿爷还挺会抱孩子。”黑瞎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解雨臣动作一顿，没抬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总比某些只会踩地板的人强。”
黑瞎子低低地笑了起来。
晚茗吃完了冰糖雪梨，情绪彻底平复了。她靠在解雨臣怀里，受赡腿心地伸直，打了个的哈欠，精神放松后，困意就上来了。
“困了？”吴邪柔声问。
晚茗点点头，揉揉眼睛。
“那妈妈带你上去洗澡睡觉，好不好？”吴邪从解雨臣怀里接过晚茗。解雨臣顺势松手，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吴邪的手背，微微一顿。
“爸爸抱。”晚茗却转向张起灵，伸出没受赡那边手臂。
张起灵沉默地上前，从吴邪手中稳稳接过孩子。他的手臂很有力，晚茗舒服地靠在他肩上，眼睛都快闭上了。
吴邪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暖流。他对张起灵：“那我上去放水。”
“嗯。”
看着吴邪和张起灵带着孩子上楼的背影，胖子感慨：“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黑瞎子伸了个懒腰：“散了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哦不对，各怀各的心事。”他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解雨臣。
解雨臣没理他，转身往自己书房走去，背影挺直。
胖子挠挠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叹了口气：“得，胖爷我还是去研究研究明给我闺女做什么好吃的补补吧。这都什么事儿啊……”
夜渐渐深了，吴山居恢复了表面的宁静。孩子的一次摔跤，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暂时抚平了饭桌上那些尴尬和微妙，却又似乎让某些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更加清晰了几分。
二楼传来隐约的水声和孩子呢喃的话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墨渊的房门始终紧闭着，不知道是在“疗伤”，还是真的沉浸在他的游戏或书里。
解雨臣书房的灯亮了很久。
黑瞎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又点了一支烟，红色的光点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看不透的心思。
而胖子在厨房，对着冰箱里的食材，认真琢磨着明的菜谱，嘴里念念有词：“骨头汤……得补钙……嗯，再来个蒸蛋……”
这个夜晚，注定有很多人，无法立刻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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