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
居室典雅而华贵,房中有草药清香,熬煮好聊中药在空气中发苦。然而好在,适夷梨花雨香盖过了那些味道。
许栀先到的书房,入眼皆是棕色与黄白,虽不及王宫华贵,却也是古色古香。侧柜中全是大大的竹简,这些竹简整齐排列,尾部坠着各色的标识。案台上放置着一个檀木笔筒,笔筒上所刻纹路是一棵栩栩如生的松柏。案桌上摊开乃是一卷帛书,帛上所书乃是韩字。
许栀悬空手肘,手指握汤勺柄。
她搁下手中的稀罕的盏碗,这一只玻璃盏还是从西域北地得来。
手柄葡萄藤缠绕一圈,又浮雕了圆润光泽的葡萄,这时候葡萄还没广泛传入中原,每一颗都很饱满,由于透明的玻璃,令这些葡萄更像是皎洁的珍珠。
本是用以盛酒之名器,她却用作它用。
许栀知道他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先一步提了陶壶,倒了出了乳白色的参茸高汤。
“听闻你身体不适,我一早就来了。此为荷华亲手所做,子房难道不先尝一尝?若冷了,辜负我的一番心意,我会伤心的。”
实际上张良在节交替时节就在咳嗽,下山之际染了风寒,还被李贤打成内伤。
没出些大问题,也算他身体好了。
许栀不容拒绝地把玻璃盏递在他面前。
张良勉强撑起身,半依在床榻,病容犹在。
他未曾冠发,勉强绾了一个简单的式样,合着发带与几络墨色落在身前。
他白衣胜雪,清冷若霜,但恰恰面容看起来比平常要红,好像还在高烧之郑
许栀有些懊恼,李贤真的差点把他给杀了,在危险与危险之间试探,最后又把张良搞成了这个病恹恹的样子。
许栀从进屋到现在,他没开口一句话。
她想起张良为人师的时候,也这样。从来不会主动开口问些什么,引导着她、等着她自己去寻问题问。
他鲜少主动。一旦主动,那就彻底疯狂。
比如在终南山上。
许栀坐在床榻一侧,他伸手将她的碎发理在耳后。
她对他诸如此类的温柔举动毫无抵抗力。
而许栀也有很多问题要问,可一抬头,见他此种容色,时不时又咳两声,她的问题也被咽了回去。
悠然而漂游的腊梅花香,汤还冒着热气。
来张家一趟,就为了从宫里带来一碗汤给他?嬴荷华要是真这样简单,张良就会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觉得她不怀好意。
一个觉得他高深莫测。
融融乐乐的暖室,照见两人各怀心思。汤勺碰接玻璃盏,呲呲作响像是雨点,又提醒着他们是自甘沉溺。
各陷漩涡与诱惑,偏偏无法自拔。
但见她神色自若,关切地望着他。他没有起疑心。
他的手与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沉稳的气质,指尖的长度和轮廓流畅而优雅。
他不紧不慢地用勺饮参茸鸡汤,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除此之外,勺子与盏都没接触一下。
举手投足之间全都体现出传统贵族那种极高的教养。
张良本要先行找理由去问她,不等他去寻,她已经自行前来。
她特意穿了柔和色泽的衣物,月白色纳入他的视线,不如往日扎眼,更显缓和温柔。
他以为是她在跟他示好。
可张良把汤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就确定了参汤的味道不对。
“公主想要他杀了我?”
许栀置若罔闻。
张良问的也只是一个态度和反应。
“子房可要再续?”
许栀压根儿不回答他这个问题,笑颜如花地接过他手中的盏,低身回案添了汤,又将木勺子送到他唇边。
“不如再喝一口吧。”
她凑得很近,近到感受得了她的呼吸,“你要闭上眼睛去尝一尝味道。”
他不动,没事,她动。
曾在月季花中,她也是这样遮了他的眼睛,张良的理智告知他应该远离一些,不可往未知的领域一路堕落。
颍川郡的事情,依据李贤在山上警告他的话,她可能知道了个大概。
在张良看来,嬴荷华本来就时时刻刻怀疑着他的心意。
当下,她端来的是毒药,张良当可喝了。
这与若干年前在新郑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反了过来。
变成了她端着汤递给他。
张良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宿命回响,到底在什么时候开始奏起?
许栀凑近了一些,面前这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疏离感倍增的瞳孔,令她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张口。”
她递到他唇边,简短的两个字还是她的风格,出来又是温温柔柔的语气。
她把他教的温良恭俭,用得太偏颇。
许栀手上的动作没停,因为她凑得近,张良的注意力全在眼上,一点儿没发觉。
“子房,莫要逼我想出一些奇怪的方式让你喝。”
她的声音还是柔和的。
“……”
室内的温度上升了,悬浮在空气中的全是逼仄于困境的浮光。
现在,张良觉得胸腹间有些发热。
他微微拧眉,“荷华,你在汤里放了何物?”
许栀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明明知道我放了东西,为什么还要喝?”
“公主所赐,纵是鸩酒,良何能拒?”
“子房,你已经是秦臣,既然为秦国办事,就要一心一意。为何念念不忘故主,你这样三心二意,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她的手顺着他的肩往下滑,落到了他腹侧。
虽然隔着衣衫,但这个举动,像是在点火,令他如临大担
他想撑起身,伸手拉开她的距离。
手腕一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把他绑在了床侧?!
张良也是那种要他做出不愿意的事情,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做。
她扬起脸,脸上还挂着平常的笑意。
“别动了。这是我让人找廷尉丞借用的缚带,还是先别动了。”
张良明显慌神,“公主此举不可。”
许栀起身,楚楚动饶黑眸凝视他的眼睛。
“子房。实在抱歉。”她虽然这样,但动作没停,甚至把缚带绑得更紧了些,“我不知道该如何和你,我知道你多半不会同意,只好出此下策。”
她生得我见犹怜,眼睫覆盖住乌黑的眼仁,减去了锐利,语调平添几分柔软。
张良本来还在发烧,现在更是脸上呈现出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要烧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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