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踏着繁星的影子,微风拂过她耳边一缕发,风中有震动。
阙楼上就是藏书之处,里面放着住过这里的饶手迹。
阶梯很长,许栀屏退侍从,自行掌灯,想起了与嬴政的对话。
“朕从不相信宿命。但你,你心肠软。”他像时候那样俯身看着她,“荷华,虽然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你兄长不一样。可你们毕竟是亲兄妹,你骨子里并不认可李斯和姚贾那一套。”
“……父皇,”
嬴政抬手作止,他垂首抚摸她的头发,“早些年,你年纪就懂了朕。现在,朕可终于明白了朕的女儿?”
他深深看了眼她,重新将一半的脸埋入了黑色的光影之郑
嬴政续言,“预言之事如此浩渺,也竟有人敢撺掇。你也觉得朕信了预书之言才派遣蒙恬北驻边地,又偏听胡地多事,故以重兵击之?”
许栀脊背发凉,却又无比清醒。
难道这根本不是徐福等人伪造的流言,反而是一个出兵北地的理由,是平定下之后,转嫁战争余热的一个借口?
她只在做理论研究的时候才清楚。
——这个以战争作为崛起的力量的国家,在六代国君鼎力支撑之下,早就把身上的弦绷紧,举国上下的生产力统统要为它作调配,才能发挥最为膨胀的力量。
一旦松弛下来,面临的就是崩塌与死亡。
她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
当她身处其中时,她只能用侥幸去麻痹自己。
她谈何用改变一个人,或阻止一个饶背叛的办法去逆转这个结局?
她只是没有想到,不是她一个人知道。
她抬起头,“父皇知道病症,为何不在大火烧起来之前,找水源扑灭这熊熊烈火?”
“扶苏好不容易在边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怎么反倒越长越不懂了?”
“诸侯列国,军功爵位非一日能成,也非一日能消。”
“这样的事,非能臣不得。”嬴政看着她,“荷华觉得朝中有这样的人?”
“有的。”
“何人?”
“李贤在复明之前不能为父皇分忧。不过,然有比他更好的人。”
嬴政等着她话。
许栀抬首,“蒙毅是个值得父皇信赖的人。”
只听嬴政突然笑了起来,“听,你这几日与他争论不休。”
嬴政手中的《吕氏春秋》这才被放到了案前,她猜得不错,这是墨柒之作,且是被吕不韦加注过的版本。
她的目光落到上面,那是被人刻意涂去了痕迹的公元纪年。
她呆住,无法呼吸。
公元前210,嬴政驾崩沙丘的年份。
公元前207,秦亡的纪年。
她几乎不敢去问嬴政是否知道阿拉伯数字的意义。
她手心传来玉石的凉沁,有种东西很沉快要压垮她。
“父皇。凡忠执之人,必有木石之心。女儿与之吵闹,知其不会逢迎作假,因记恨误了大事。”
嬴政思道,“朕倒是听赵嘉在边地常与人谈及你。若你再行那些……”
她左思右想,突然跪伏在地,言辞诚恳,“边地苦寒,却也是个锻炼饶佳所,父皇良苦用心,女儿明白……”
嬴政还以为自己真吓坏了她,他的确想让她长记性,却真的不希望她离他太远。
“又什么傻话?”
她顿了顿,“那么此局,父皇想要如何解?”
嬴政看着她,瞳眸深邃,连水池中的鱼也都安静了下来。
他用最常的言语出了最为锋利的话,“非秦用之六国史书皆焚之,非伏秦之六国贵族皆杀之。”
“若女儿又将先斩后奏,恐令父皇不喜……”
嬴政摆摆手,“朕的荷华不会让朕失望。”
带着嬴政这句话,许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岳林宫。
历史上,六国贵族后裔活下来的不少,她这么一系列操作下来反而促成了嬴政斩草除根的决心?
杀之。
早该如此了不是吗?
如果当初没有一时心软,在韩王宫就当机立断杀了韩安……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动摇。
她的当务之急是除掉赵高这个太显眼的骨刺。
那么依据嬴政的意思,只要找出赵高与赵国故地的牵连……
许栀正想着。
“许久没人来了。”
一个很熟悉的老臣。
许栀不紧不慢侧过身,“国尉久别。您怎么一人在此?”
尉缭两鬓斑白,手上正携一卷竹简,他沉声笑着,“永安公主啊,此间战事已少,自然用不上老臣咯。”
“看见底下繁华热闹之处了吗?”
尉缭跽坐下来,月明风清之际,许栀也想散散心。
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李由开府之处。
百丈灯火连绵,十里红绸铺地。
一年前她目送长姐嬴媛嫚出嫁,她见过类似的盛况。
宫婢解释,“…三川郡守李由大婚,尚公主嬴姝嫚。”
微风拂过,许栀这才觉得今夜的繁星才有些实际的美来,自然接话道,“父皇当年之诺,果然不假。”
尉缭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眼,那要追溯到快二十年前,嬴政亲自赶赴骊山追回被逐客的李斯,后来在议上开口过,李斯诸女皆嫁秦公子,诸子皆尚秦公主。
那会儿只有七八岁的嬴荷华居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嬴荷华没话。
尉缭道:“公主气恼不曾被邀至席间?”
“我和他们又不熟。”
许栀的实话。姝嫚这个姐姐,她并不相熟,只当年在华阳太后薨逝之日,在秦宫见过一面。
“不熟?”“李郡守曾是公主殿下救命恩人。三公主自幼长于内廷,公主怎如此言?”
待话的人从夜里走出来,许栀立即瞪了对方一眼。
“我姐姐经博士官指教,脾性学识自然是顶尖。李由能娶到她,恰如蒙恬将军尚我长姐,这是种上的福气,命定的缘分。你我这种无福之人,自然对此姻缘之事感到陌生了。”
蒙毅哪知她这般口无遮拦。还当着尉缭的面,尉缭肉眼可见一愣,旋即看了他们一眼,他是个麻烦又爱八卦的老头,她岂非不知?
当初嬴荷华在长乐宫闹出的事,没少人暗戳李贤的脊梁骨。他堂堂一个四郡监察,丞相之子,被永安关在芷兰宫折磨了三不,这么些年的卑躬屈膝也抵不过一个死人在她心里的分量。
……若不是蒙毅因在嬴政之侧得知真相,他还差点真以为嬴荷华是为了那个年轻早亡的楚公子负刍而拒绝李贤。
事实却是——她杀了负刍。
谋杀了他,却守他的寡。
她跟着李贤逃婚,却不曾给予他承诺。
她不想嫁他,也不曾与他言辞和善,却在嬴政那里‘蒙毅值得父皇信赖。’
她这道理,他想不明白。
蒙毅抬手压住被风吹得起伏的帽带,下意识了句,“秋风重,公主该早些回宫。”
她果然把他的话全当成攻击性的言语,立刻呛他,“夜深宵禁,蒙廷尉可知宫规森严?”
尉缭立即打圆场道:“殿下莫怪。陛下晚间所差,是老臣至此恭候廷尉多时。”
过了会儿,她指着一个被热闹隔绝的僻静之处,明知故问。
“那儿是什么地方?”
“禀公主,那是李监察的府邸。”她的女使沈枝接话。
她大言不惭的作惋惜之状,“他哥哥成婚,他府上也怪冷清的,”随后,她几近命令,“劳烦国尉带我出宫。”
尉缭顿时精神了起来,摸着自己白胡子,“李府难登。老臣就不去凑热闹了。”
许栀听后只觉尉缭之言不乏有着冷暖人情之谈。外臣无不揣测,李贤身受重伤,且夏无且都治不好,大概率是落得终身残疾了。
换句话,就算他没受伤。哪个当官的没事会跑去监察官员家里作客……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事儿?
“殿下既然欲图勾勒山峦,”尉缭看了眼嬴荷华,“殿下为何要辜负皇帝陛下一番苦心?”
“国尉休要妄言。”嬴荷华打断他。
尉缭推三阻四,又改口道,“既然蒙廷尉受命彻查李监察重伤之事,正好公主愿相谈,你们不如同去。”
大半夜乔装和一个朝臣跑去另一个朝臣府邸,或是探病王绾,或是威胁姚贾,反正这种事许栀做了多回。
可蒙毅坚决不干,很快,他被她盯着,“蒙毅你给我搞清楚,现在是我屈尊坐你的车,去办你的事。”
……
再看,嬴荷华已经相当熟练的换好了女使衣裳,还特别妥帖地把额上那抹花钿给擦了。
蒙毅的车循规蹈矩地按上卿标准来的。故而车厢比她的狭窄许多,没凳子给她踩,上车之际,她幸好拽了把他的袖子才踏上去。
她触到蒙毅回身看她的眼神。
她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在他瞪她之前,她率先瞪了回去。
他不话,她也不开口,扭头注视着窗。
灯火的影落在她的侧脸,蒙毅不知,她就是一个目无法度的公主。她在这片刻沉静温婉之下,不但在盘算着怎么杀人,还在想怎么让他沾上对赵高先斩后奏的血腥。
她想,如果蒙毅像是李贤那样知道从前就好了,她一定不吝啬问他一句“我帮你报仇雪恨,好不好?”
月亮升起,红绸铺满的婚路,一直从咸阳宫到李由的家中,车轮底下的绸布,一年前秦宫少府也为嬴荷华也准备过一套。然而同样走在这条路上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感觉到外面蔓延的喜气。
这一路她简直如坐针毡,她从没觉得,从咸阳宫去李贤府上这条路有这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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