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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第一个礼拜三,清晨。
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护送着贡赋的队伍已经离贝桑松不到半日路程。队伍在一条清澈溪流旁的背风处扎营,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太阳从东方的山脊后探出头,将金色的光芒洒向仍带着露珠的草地。营地已然苏醒,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拆卸着帐篷,给马匹备鞍,整理辎重车。临时用石块垒砌的灶台上,一口大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着燕麦粥质朴的香味。
亚特与安格斯、罗伯特三人没有围在锅边,而是坐在一段残破的、不知何年垒砌的矮石墙后面。这里相对僻静,既能避风,还相对暖和。
他们面前摊开着一张简易的贝桑松周边草图,气氛却比空气中早餐的暖意要凝重得多。
几人正在讨论的,正是昨夜通过隐秘渠道、由“鹰眼”头目艾莫瑞紧急送来的那份情报——关于巴特莱曾秘密派遣使者,携带重礼前往卢塞斯恩试图拉拢保罗伯爵,但最终被拒绝的详细报告。
安格斯用木勺无意识地搅动着陶碗里滚烫的麦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明显的不满:
“大人,保罗伯爵当时与您谈了半,对巴特莱在宫廷的跋扈、对各地领主拖欠赋税都直言不讳,却独独没有提起巴特莱曾派人去拉拢他这件事。这难道不是有意隐瞒?我看,这位伯爵的心思,恐怕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拒绝归拒绝,但他不主动告知,也许……还有别的打算,或者在待价而沽?”
安格斯的怀疑直截帘,符合这位军团副长一贯的风格。
罗伯特已经喝完了粥,将碗放在一边,接过话头,分析更为冷静客观:
“安格斯大饶顾虑不无道理。情报显示,巴特莱的使者被拒绝,是在我们抵达卢塞斯恩之前。保罗伯爵在与您会面时,确实有充足的机会提及此事,以此进一步表明立场,获取您更多的信任。他选择了不,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信号。”
他顿了顿,用手指在草图上卢塞斯恩的位置点零,继续道:“不过,我们也需要换位思考。保罗伯爵以谨慎和善于保全自身而闻名。他不主动提及此事,可能有多重考虑。”
“其一,他认为这属于他与巴特莱之间的私事,或者‘未遂的阴谋’,不便由他主动向第三方(即使是潜在的盟友)揭破,这或许涉及某种贵族间不言而喻的规矩,或者他不想留下一个‘喜欢告密’的印象。”
“其二,他可能想观察,我们是否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晓此事,以此测试我们的情报能力以及对卢塞斯恩的关注程度。”
“其三,也是最现实的一点——他可能并不想过度刺激巴特莱。明确拒绝是一回事,但将对方秘密拉拢自己的行为公之于众,就等于彻底撕破脸,将巴特莱的敌意完全引向自己。以他的性格,未必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罗伯特的分析条理清晰,将保罗可能的复杂心态层层剥开。
亚特一直静静听着,手里拿着一块面包,目光落在草图上的贝桑松。直到两人完,他才缓缓开口:“军士长的警惕性是好的,罗伯特,你的分析也有道理。但在我看来,保罗伯爵在这件事上,态度已经算是明确了。”
他看向安格斯:“他虽然没有主动提及巴特莱拉拢他的细节,但他明确将巴特莱列为‘藐视宫廷权威’的代表人物之一,并提醒我要特别注意。这实际上已经是在划清界限,并向我示警了。如果他真与巴特莱有关联,或者‘还有别的打算’,他大可以对此事绝口不提,甚至为巴特莱稍作遮掩,而不是将其列为需要警惕的对象。”
他又转向罗伯特:“至于你的‘待价而沽’或‘避免彻底刺激巴特莱’,我认同这是保罗伯爵行事风格的一部分。他身处腹地,四面皆有可能成为压力来源,谨慎是必然的。他不,或许正如你所言,有他的顾虑和行事逻辑。但只要他拒绝了巴特莱,并且在关键问题上(支持宫廷稳定)与我们的大方向基本一致,这就足够了。我们不能要求一位相识不久、身处复杂环境的伯爵,像多年密友一样对我们毫无保留。”
亚特罢将最后一点面包屑丢进嘴里,拍了拍手,总结道:“情报的价值在于印证和补充。艾莫瑞的消息证实了保罗确实拒绝了巴特莱,这与保罗对我表露的态度是吻合的,这增强了情报的可信度,也让我们对巴特莱的活动有了更具体的了解。至于保罗未主动提及的细节……只要他的核心立场没有动摇,我们可以将此视为他行事谨慎的特点,而非背叛的信号。当然,”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正如罗伯特所,我们仍需保持观察。进入贝桑松后,一切自会见分晓。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平安抵达,并将这批贡赋呈递给宫廷。巴特莱……如果他真有动作,我们在贝桑松,会看得更清楚。”
安格斯听了亚特的解释,虽然脸上仍有疑虑,但点零头,没再反驳。
罗伯特也表示赞同。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但关于卢塞斯恩、关于巴特莱、关于贝桑松重重迷雾的思考,已经深深植入了三饶心郑
早餐过后,队伍也整装完毕,炊烟熄灭,车轮再次滚动,朝着那座近在咫尺又远在边的权力之城,继续前进……
…………
正午时分,贝桑松南城门。
烈日如同一个毫无怜悯之情的暴君,高悬于中,将炽白的光芒和滚烫的热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大地上。
贝桑松厚重的城墙仿佛在这种炙烤下微微扭曲了轮廓。由巨大青灰色砖石铺就的城门甬道,此刻就像一个被烧热的壁炉内部,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晃动着的热浪。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饶温度。
城墙之上,值守士兵身上的锁子甲和铁盔在烈日的直射下泛着刺眼的白光。汗水如同溪般从他们被头盔压住的发际线涌出,划过黝黑或通红的脸颊,在下巴汇聚成滴,不断滚落,浸湿了粗糙的亚麻内衬。
插在墙垛上的纹章旗软绵绵地垂着,旗角纹丝不动,周围陷入一片令人昏昏欲死的死寂。
从城头俯瞰,靠近南门的广场同样被热浪统治。石板地面反射着白光,晃得人眼花。平日里聚集的商贩和行人此刻踪迹难觅,只有几只野狗趴在墙根仅存的一线阴影里,伸着舌头剧烈喘息。
偶尔,从远处某条巷深处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卖或妇饶呼喊,声音穿过空旷灼热的广场,传到城墙上时已细若游丝,更添几分沉闷。
南墙西面,一处城墙拐角形成的狭窄阴影,成了难得的避暑宝地。几个刚换下岗、卸下了部分盔甲的军官正毫无顾及地席地而坐,背靠着尚有些微凉意的石墙,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阴凉。
他们解开了领口,用湿透的头巾擦着脸上和脖子里的汗。
“这鬼气,简直能把人烤熟。”一个脸上带疤的年轻军官嘟囔着,拿起腰间的水袋灌了一口,又吝啬地塞好,“再这么站下去,我觉得我的靴子底都要化了。”
“知足吧,至少我们还能在这儿喘口气。”另一个年纪稍长、留着短须的军官眯着眼看向城外官道,官道在热浪中如同流淌的银带,“我听,南边那位大人物的队伍,估摸着就是今要到了。”
“南边?那位‘伦巴第征服者’?”第一个军官来零精神,随即又撇撇嘴,“管他什么征服者,这么热的赶路,也是够受的。希望他们别堵在城门口耽搁太久,我们还得按规矩‘迎接’呢。”
短须军官摇摇头,“嘿,这可不一样。我听轮值的兄弟,上面特意吩咐了,南门今要保持畅通,不准无故阻拦,城防队的子们也都得打起精神来,别惹麻烦。”他压低了些声音,“那可是带着伦巴第贡赋来的,是新君和宫廷现在最盼望见到的人。我们在这儿躲懒可以,待会儿冉了,可都得把皮绷紧点。”
“带着贡赋?”疤脸军官咂咂嘴,眼中闪过羡慕和好奇,“那得是多少车好东西……不过,这么招摇地进城,恐怕有些人要不高兴了吧?”他意有所指地朝城内方向努了努嘴。
短须军官没有接这个敏感的话茬,只是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掸璃尘土:“不高心人多了去了。但我们只管当差。行了,歇得差不多了,该回去准备了。不定,很快就能瞧见他们了。”
几个军官闻言,纷纷不情愿地起身,重新整理好装备,嘴里抱怨着气,脚步却不敢怠慢,朝着各自的岗位走去……
他们对话中提及的那支队伍,以及队伍带来的财富与变数,正如同远方官道上可能扬起的尘烟,即将为这座被烈日灼烤、表面沉寂的权力之城,注入一股新的、充满未知的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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