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官兵及时赶到,这才不至于有所伤亡。
只是这般场面,到底令赵舒玉前所未见,她内心触动,眸底流露出复杂神色。她不曾想到,只为了一口稀粥,竟能打到这般你死我活的程度,回想起那日慧心之言,她久久沉默不语。
很快便至除夕时,雪已停歇,可寒风仍旧凌冽。
本该是个阖家欢乐的时节,而今各家各户却未见多少喜色。
高家村亦是如此,虽如往年一般贴了红,团圆饭终归精简了许多,毕竟粮食吃一顿,便少一顿了。迎接新年来临之际,忧色之中却又带着对来年的期盼,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叹息,守着残烛,熬着寒夜直到明。
新春第一日,路边已可瞧见二三寒骨,蜷缩于草丛间,形销骨立。
自入秋起,慧心与赵舒玉的眉头便从未展开过,随着时间推移,面色愈发凝重。
虽正月头一日便上门募化,到底是于礼不合,可却也实在没有办法之举。入了兖州城,却发觉自己并非孤军,早已有灾民沿街乞讨,只借着刚过完除夕的缘故,前往富足之家讨要昨夜的剩饭剩菜填饱肚子。
兖州城仍是热闹繁华,似是并未受到旱情的影响。想来也是,兖州本就是富饶之地,而今下辖各县虽将摇摇欲坠,可如州城内这般富贵云集之地,到底还是根基稳固。
踏进城门之时起,城内的富贵繁华足以令二人产生了恍惚之福
酒肆歌楼之客仍络绎不绝,因处于新春佳节之时,各处张灯结彩。富贵者仍不改铺张的习惯,热闹处不乏靡靡之音,仿若兖州从未有过丝毫灾情一般。
如此歌舞升平处,当真令人感受不到分毫大厦将倾之福
可于繁华尽头,那污染在意之处,却是骨瘦嶙峋的灾民们四处乞讨。寻常富户的猫狗尚且鱼肉不缺,何况那些个巍峨院墙内的高门大户里头?细眼看,流民与狗争食,却是被酒楼的护卫打了一顿,无力自保,爬在地上奄奄一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世间残忍,当真令人不忍细看。
虽遇不少面色不愉的主家,却也还算有所收获,纵使为富贵所麻痹,或许亦会怀有一丝敬畏之心。几日里,越过兖州城东西南北,不知不觉中,竟是来到了州官的府门外。
面对来人,管事虽并非多么和颜悦色,却也以礼相待,而后前去通传州官。
“化缘的僧人……和一个年轻姑娘?”对于这般奇异的组合,州官难免新奇,然喃喃半刻,却是想到什么,“你且那二人是何模样?”
管事如实禀报,那州官确实眼皮一跳,搁下手中的笔,走出书房。
“且将他二人请进府内一叙。”
那管事本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到州官吩咐,便有些意外地重新回到了府门外,将慧心及赵舒玉二人请进府内。
这番行径,倒是让一旁的赵舒玉也有些愕然,一边与慧心跟在后头,一边微微凑近慧心低声道:“其他世族乡绅、富贵人家简直巴不得赶紧打发咱们走,这州官的府上倒是与众不同的很。”
“为官者与民自是该一视同仁,行事需谨言慎行,待人接物亦不能落人口实。”慧心眼皮一垂,亦声道。
“……这倒也是。”赵舒玉沉吟半刻,摸着下巴点头道。
管事将二人接引至厅堂,只远远见得州官着常服于上首端坐,气度颇有几分威严。慧心先上前行了一礼,赵舒玉随之行礼,便静候州官开口。
“近月本官倒也听闻,丰县有位名为慧心的游方僧人四处募化,又于城外搭棚施粥,便想着有朝一日若有缘分,定要见见这名充满善心的年轻僧人。不曾想今日倒真是赐缘分,倒是慧心师傅先来府上了,本官的可是?”那州官先为二人赐座,随后缓缓开口。
他的目光只稍稍打量了慧心一会儿,随后便越过慧心,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后头垂着眸子,把玩着衣角的赵舒玉身上。
那探究的眸光逐渐变得笃定,随后便又隐秘地收回目光,面色变得柔和几分。
对于州官那例行公事般的夸赞,慧心只低下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流露出些许愧疚神色,谦虚道:“能为大人所听闻,且有所挂念,贫僧已是荣幸之至。何况所行之事不过是出家饶本分罢了,佛家受下人供养,自也该为受灾的百姓做些善事,这才无愧于心。”
然这话听在州官耳中,却是有几分刺耳,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悦道:“师傅所言,倒像是我们这些父母官不曾为民做事一般。”
慧心眼皮一跳,心底到底也浮出几分无奈来,他忙致歉道:“贫僧惶恐,适才所言并非大人所言之意。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赎罪。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所言所行自是不比贫僧这等游方僧人自由,想来大人自有权衡考量,亦以大局为重,自是非我等可以相较。”
“哈哈哈,师傅不必惊慌,本官不过笑罢了。今日邀您入府一叙,一来是想瞧瞧师傅的真面目,这二来嘛,也是为出些力罢了。”州官的眉头舒展开来,眸光掠过赵舒玉,只和颜悦色地笑着。
切,装腔作势。赵舒玉于内心暗自吐槽,翻了个白眼。
“既是如此,那便是百姓之福,贫僧便在此谢过大人了。”慧心微微凝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暗暗不快,只露出温和的笑意,再次行礼。
……
自州官府中出来后,赵舒玉掂拎手中的钱袋,虽有些意外,却到底对州官仍心存不喜。
“不曾想这位官老爷竟这般大方,今日居然给了一千两银子,还叫人过两日送几担白米去,倒真是令我看错了他。”赵舒玉皱了皱眉,“只是……明明是你去化的缘,怎的这银子竟是亲自送到的我手上,真是莫名其妙的。”
慧心的指尖顿了顿,眼底有几分了然。
“想来……这位大人早已知晓你的身份了。”慧心眸色淡淡,“况且你也并未看错,他并非善者,若真心系百姓,何至于到现在都无动于衷?”
“啊?”赵舒玉张大嘴巴,有些惊讶,“你怎知晓他看出我身份了?”
“想来是你父王托书州官暗中照顾你罢,况且官府探听消息的本就快,今日不过是为了证实你的身份罢了。那位大人方才虽是同我交流,可眼神却是时不时落在你身上,将银子亲自交予你,亦不过是为了讨好你,教你留个好印象罢了。
王爷爱女心切,这州官顺水推舟,亦自当做个样子,好让将来能得几句美言,又于百姓口中换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因而最因谢过的,当是你的父王才是。”
听罢,赵舒玉难免流露出几分愧疚之色。她只道父亲不出手相助,却不曾体谅他的难处,终归是她不够懂事,只仗着一身意气行事,却忘记了身后有人护助,才换得她一路的自由恣意。
她捏紧了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沉默不言,只眸色动容,是在心底暗暗感谢着远在京州的父王。
如此想来,她当真是个不孝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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