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是一出生就死聊。
蒋父抱过她。
新生儿有点丑，但依旧可爱。
包着她的毯子是钟家青精挑细选最最柔软的毛毯，她像只猫一样，窝在毯子里哼哼唧唧，还往爸爸的怀里蹭了蹭。
蒋父抱着她时，心情很复杂。
可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医院的儿科主任就把孩子从他怀里抱走了。
他当时什么来着？
这孩子哭声不对劲，快安排检查。
那时是清晨五点。
六点半，医生告诉他，确诊了，是新生儿脾破裂。
他签了一堆东西，有些不记得都签了什么了。他感觉自己老了，连文字都看不清楚了。
他记不清到底在手术室外站了多久，家里的保姆中途来了两次，一次是钟家青醒了，但还没两句话就又睡了，另一次是钟家青想见孩子。
第一次，他让大夫去给钟家青检查一下；
第二次，他……有几个好友来看孩子，让钟家青先等一等。
这一等，钟家青就再没见到孩子。
蒋父第二次抱她，她已经被医生擦去了身上的血，干干净净地用那块毛毯包着，似乎只是睡着了。
“蒋秉国，你杀了我的孩子！”
病房里，钟家青在经历了震惊、否认、绝望哭嚎和晕厥后，合理怀疑起蒋父来。
她从始至终就没看到过自己的孩子，她只隐约听到了她的哭声。
她醒来后就一直想见见孩子，可他一直推三阻四。
直到数个时后，他回来了，告诉她，女儿死了。
蒋父沉默地坐在凳子上，并不想辩驳。
“什么脾破裂，我才不信！她还那么！九个月，我没有吃任何不应该吃的东西，没有碰任何不该碰的，她怎么可能生病！”
“蒋秉国你恨我就冲着我来啊！你为什么动我的孩子！”
“当初我爸爸去世的时候你明明答应他要照顾我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蒋父把脸埋在掌心，依旧没有开口。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开了。
蒋宗一手拿着呢大衣，另一只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纸。
钟家青看到蒋宗，原本就红的眼睛更红了。
“因为我女儿挡了你儿子的路对不对？对不对！”
蒋宗径直走到病床边，把手里的病历和抢救记录放到钟家青的腿上。
“不是父亲的错，”他，“你……好好调养，还会有的。”
蒋父听到蒋宗的声音，错愕抬头看向他。
他什么？
还会有什么？
再生一个？
钟家青的手颤抖着，自虐似的强迫自己一行行字看下去。
“06：24，确诊为新生儿脾破裂；”
“06：39，家属同意手术；”
“07：17，xx医院儿科主任和xx医院内科主任协作手术……”
“07：59，xx医院儿科主任参与会诊……”
“……”
“16：28，确定死亡。”
轻薄的几页纸，记录了她的女儿匆匆的一生。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钟家青的手颤抖着，眼泪连成串往下掉。
她已经哭不出声了，沉默着不停掉眼泪。
蒋宗转头看向蒋父，沉默了一分钟，才问：“吃饭吗？”
蒋父：“……”
他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不吃。”
蒋宗点了下头，自顾自地：“我让阿姨送饭过来，你们忙，我去准备……妹妹的葬礼。”
蒋宗完便转身离开病房，聂叔在病房外等着，他看到蒋宗，正想问他什么，蒋宗却：“聂叔，辛苦您在这陪我父亲，其他事我来处理。”
聂叔张了张嘴，却到底没什么，只是点了一下头。
蒋宗坐在车上，突然问：“阿进，你……妹妹疼吗？”
开车的阿进愣了一下，然后很理智地：“少爷，手术都会打麻醉，姐应该不会疼的，就像……睡了一觉。”
蒋宗没再什么，转头看向车窗外。
十里洋场依旧繁华热闹，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因为谁离开就停止转动。
蒋宗去订墓碑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打电话过去，结果被告知钟家青一直在等蒋父给孩子取名字，蒋父，让他想一想。
蒋宗没等蒋父想，他对刻碑的工匠：“叫蒋宝。”
蒋宗给蒋宝订了一个粉色的骨灰盒，他忘记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孩子刚刚生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片白。
他想，妹妹来这世界一遭，不该只看到这一种颜色。
而且妹妹那么，黑黢黢的盒子她会怕的。
葬礼那日，钟家青不顾医嘱坚持出院。
她回到家，看到灵堂便愣了。
有挽联，有花圈，但室内象征哀悼的白布被换成了粉白色的绸子，的棺木里铺着柔软的毛毯，宝宝没穿刻板的寿衣，而是穿了件公主裙，她的旁边，还有一只软乎乎的泰迪熊。
供桌上不是寻常的贡品，而是孩子都喜欢的糖果和点心。
一直不喜交际的蒋宗一身黑衣站在门边，向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客人鞠躬道谢。
“这是……你做的？”
钟家青走到蒋宗身边，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蒋宗点头：“嗯。”
钟家青深吸了口气，又问：“宝宝的名字……是你取的？”
“嗯。”
钟家青沉默着，被保姆扶着走进灵堂。
与蒋宗擦肩而过时，她轻声：“谢谢你……对不起。”
蒋宗：“……？”
蒋宗为了安排葬礼这两几乎没有睡觉，待到宾客离开，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一直没有变，干干净净，每都有人来打扫。
蒋宗坐到书桌前，突然想起那个下午，听听给他讲了好多笑话。
他看了眼时间，七点半。
听听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看账本。
他放下了大哥大，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老旧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纸页已经泛黄，上边的字有些模糊和褪色，字很稚嫩，一笔一划写得却很认真。
“1979年5月5日，妈咪我会写字了，以后要开始写日记。”
“1979年5月6日，我和阿进在花园里捡到一只ci ei，我想把它送给爸爸。”
“1979年5月6日补，我的ci ei被爸爸坐死了。爸爸的屁股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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