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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长相守,共白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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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长春,色亮得晚。厚厚的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不再是上海的薄亮微光,而是北方那种更沉稳、更清冷的白。

大力醒来时,比平时的生物钟略晚了一些。

长途旅行和环境变化的微妙影响体现在了身体深处的一丝倦怠里。她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头柜,却摸到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孟屿睡得正沉,呼吸均匀悠长。他的手臂还松松地环在她的腰上,是她入睡时的姿势。

大力没有立刻起来,她眨眨眼,适应着房间里的昏暗。

暖气开得很足,被窝里暖烘烘的,孟屿身上传来沐浴露混合着一点点他本身干净气息的味道,沉静又让人安心。她心地往里蹭了蹭,像贪恋火炉温度的猫。

片刻后,枕边的手机屏幕柔和地亮起——7:15。

几乎是同时,孟屿搭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带着刚睡醒的微哑鼻音:“……醒了?”

“嗯。”大力应了一声,声音也带着点未散的睡意,“孟屿,生物钟受到地理偏移干扰,晚了11分32秒。”她精确报告。

孟屿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过来:“允许冗余。今不急。”

他终于睁开眼,眼底还带着一丝慵懒,却已经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浅浅的早安吻,“感觉怎么样?有冷着吗?”

大力摇摇头,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四肢的温度:“核心区域保暖维持良好,末端神经……脚趾和手指轻微冷感,在可接受临界值内。”她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孟屿被她逗乐了,故意用下巴蹭她的额头:“那孟牌取暖器现在开启,提供末端关怀服务,持续……嗯,看你表现。”

两人又赖了几分钟床,直到陈峰的电话带着东北汉子的豪爽穿透清晨的静谧:“老弟!醒没醒呢?餐厅早餐可老丰盛了!麻溜下来整点热乎的,吃饱喝足好出去浪!”

城市的轮廓在冬日的晨光中清晰起来。昨晚模糊的山影此刻露出了更真实的样貌,黛青色的远山起伏连绵,山顶覆盖着即使在城区也肉眼可见的莹白积雪。

早餐是中西合璧的自助。大力端着盘子,目标明确地直奔东北特色区域:金黄喷香、馅料厚实的猪肉酸菜馅饼,滑嫩q弹的鸡蛋羹,一碗黏糯甜蜜的八宝粥配着油炸酥饼。

孟屿则拿了杯现磨咖啡,配着烤得焦香的面包片和煎蛋。

刚落座,大力便从随身背包里拿出她那本浅棕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打印纸,字迹娟秀工整。推到孟屿面前:“今日行程规划。”

孟屿接过来,纸上是清晰的表格:

上午:

? 地点: 长春电影制片厂旧址博物馆

? 时间: 9:00 - 12:00

? 活动概述: 沉浸式体验中国电影摇篮的历史与发展(基于孟屿个人兴趣权重匹配度99.7%)。预留自由探索时间(冗余系数1.2)。

? 预计交通耗时: 20分钟(打车)。

下午:

? 地点: 南湖公园

? 时间: 14:30 - 日落(预计约16:20)

? 活动概述: 体验市区最大然冰上活动场(非参与式观测为主),目标行为:采集城市雪景样本,重点锁定:自然光线下冰雪覆盖湖面与际线耦合影像(日落时分)。气候寒冷,装备保障需严格执校

? 预计交通耗时: 15分钟(打车)。

傍晚:

? 餐饮: 与陈峰约见,晚餐地点待定(推荐指数:高)。

? 目标状态: 18:00前返回酒店休整、备份当日影像数据。

孟屿一目十行扫完,指着下午的重点目标笑道:“采集耦合影像?人话,大力。”

大力正口咬着酥脆的馅饼边缘,闻言咽下食物,认真道:“就是去拍照,重点是拍好看的雪景和日落。给你拍,也…给我拍。”

她补上后一句时,耳尖几不可察地红了一点点。

“明白,明白。”孟屿了然,收起纸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她透着健康的粉色的脸颊,“规划周全,执行性强,诸葛老师辛苦了。那么……上午的电影之旅,请多多指教?”

“嗯!”大力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

她了解孟屿对文字的敏感和对故事的热爱,长影对任何热爱叙事艺术的人都有着独特的吸引力。

能为他的兴趣做攻略,让她感到一种奇妙的满足福

打车抵达长影旧址博物馆时,恰好九点整。

古老的俄式建筑群在冬日肃穆的蓝下显得格外庄重,空气清冷,吸一口都带着历史尘埃的味道。陈峰早已等在门口,手里竟还拿着两张暖贴和两杯热乎乎的露露杏仁露。

“来来来,先贴上,里面大,暖气不如酒店足!”陈峰不由分地把暖贴塞给他们。

博物馆内部空间很大,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从早期的摄影棚、录音间到充满时代感的海报、道具、剧本手稿,每一个展品都诉着光影流转的故事。

孟屿看得非常投入,尤其是在那些泛黄的剧本特展柜前,他能驻足很久,手指隔着玻璃描摹那些手写的字迹,眼神专注而沉静。

大力则更像一个细致严谨的助手和观察员。

她紧挨着孟屿,孟屿在某个剧本前驻足沉吟时,她会踮起脚尖,努力看清旁边的明牌,然后轻声告诉他影片的拍摄年代、导演、主要故事梗概。

或者在孟屿对某个老式剪辑台好奇时,她已经默默掏出本子,快速记下了旁边的操作明简介。

他看展品,她看他,也看他眼中的风景。

孟屿停驻在一排展示着早期电影手写剧本原稿的玻璃柜前。

泛黄的稿纸上,蓝黑色墨水书写的字迹时而娟秀时而潦草,涂改的墨团与马行空的批注像思维的涟漪在纸面上荡漾开来,清晰记录着思想碰撞的轨迹。

隔着冰冷的玻璃,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随着那起伏的字迹虚虚描绘着,目光专注沉凝,仿佛能穿透时光,触碰到那些文字背后的澎湃情感和时代脉络的涓涓细流。

诸葛大力就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孟屿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片沉静的阴影,那认真思索的神态,比橱窗里冰冷的展品更吸引她的注视力。

她肩上挎着一部巧的黑色微单相机——松下 Lx5,金属外壳在幽暗的展陈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

孟屿的目光似乎被某一页稿纸上某个改动特别大的段落牢牢锁住。

他的眉峰微微聚拢,呼吸都放得更缓,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指尖隔着玻璃轻轻点零一处涂改旁力透纸背的批注。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嚓”声。

声音很轻,像松针坠地。孟屿闻声转头。

诸葛大力正放下相机,屏幕还亮着微光,上面定格着他刚才沉浸思索、带着点不解神情的侧面。

见被他发现,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坦荡又带点被抓包的微窘,一本正经地解释:“捕捉历史文脉与当代观察者同频共振的瞬时画面数据。具迎极高的史料研究价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孟屿眉梢微挑,深邃的眼眸里瞬间漾开笑意,像投入石子的古潭,连那点被打扰的不解也消失无踪。

他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将身边人揽近了些,凑过去看向相机屏幕。

屏幕里,暖光下的展柜玻璃映着他模糊的轮廓,而他专注凝视文稿的侧影清晰又真实。

“嗯,”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故意压低声音,带着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薄薄的耳廓,“偷拍证据确凿,根据历史影像保护法第…嗯(孟屿心里那条规定)这张照片的独家版权,归我了。”

大力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在温暖的灯光下格外明显。

她下意识想反驳,却在触及他眼底那毫无保留的笑意时,话锋在舌尖绕了个圈,变成了一个从鼻腔里发出的、微不可闻的软糯回应:“……哦。”

像被顺毛撸乖聊猫爪子搭在逗猫棒上,她没再尝试“执法”,反而伸出手指,指尖在相机微凉的屏幕上轻轻戳了戳那张照片边缘,声提醒:“这里……有点反光虚了。”

孟屿顺着她手指看过去,的确有一片来自高处射灯的光斑干扰。

他低笑一声,胸腔传来温润的震动:“失误,瑕不掩瑜。待会儿去下一个馆,孟摄影师现场教学,补拍一张更完美的‘历史时刻’还给你?”

他眼里促狭的光狡黠地闪烁,语气像是在下战书。

“谁需要你补…”大力不服输地抿起唇,但后半句还没完,就被旁边一阵中气十足的赞叹给打断了。

“嘿!看看这老宝贝儿!”

陈峰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另一个展柜前,指着里面一架笨重、布满黄铜旋钮和复杂皮腔的古老摄影机,正跟一个头发花白的义务讲解员聊得火热,“瞧瞧当年这大家伙!这镜头!这漆面!放到现在都是硬货!真家伙啊老师傅!”

他那带着东北腔调、高八度的赞叹在安静的展馆里回荡。

孟屿和大力交换了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眼神,方才镜头间那一瞬温软氤氲被这极具生活气息的洪亮嗓音冲淡了许多。

大力默默把相机重新挂好,目光投向那台古老的摄影机。

“老式木制轨道摄影机,型号疑为pathé Studio No. 2或相似大型机。”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亮与客观,开始履邪助理解员”的职责,为孟屿提供背景信息,“主要用于20世纪30-40年代大型片厂内景拍摄,其笨重体型需要专用轨道和多人协同操作才能移动……但成像画质的宽容度和机械工艺的精湛度,仍是早期电影工业史上的高光节点。”

她流畅的解完毕,孟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骄傲像水面的涟漪荡漾开。

“长知识了,诸葛老师。”他自然地伸出手,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发丝细软柔顺的触感从指间一路流淌到心里。

之后,一行人拐进一个复原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电影放映员工作间。

空间不大,墙壁上贴着斑驳的电影海报,角落里塞着一台蒙尘的胶片倒片机,木头桌上还堆着些落满尘灰的零配件。

暖黄的钨丝灯悬在头顶,光线氤氲出浓稠的怀旧氛围。

“嚯!这可真有内味儿了!”陈峰兴致勃勃,几步走到桌前,“这玩意儿我知道,倒胶片的对吧?”

他大大咧咧地就要去碰那个布满按钮和摇把的机器。

“陈大哥,”

大力眼疾手快,轻轻碰了碰陈峰的胳膊,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提醒,清亮而不突兀,“建议非必要情况避免直接触碰未加防护的老旧机械文物,机械表面氧化涂层可能含铅锡等不稳定金属元素颗粒残留,部分老式润滑油也可能含环境不利成分。”

她逻辑清晰,理由充分,表达极其书面化。

陈峰的手“嗖”地一下收了回来,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茬:“哎哟!看我!粗手粗脚的!还是弟妹懂得多,多谢提醒!多谢提醒!”

他讪讪地退后两步,让开位置。

孟屿忍俊不禁,笑着打圆场:“老陈这是心痒难耐想操作一把。”

随即他转向大力,目光落在桌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头匣子上,“大力,你看那个?”

他伸出手指虚虚一点。

大力顺着他的指引看去。

匣子是老式的木壳保险盒,漆皮剥落大半,露出深色的木头原色,卡扣已经锈蚀发绿,但从隐约的铭文雕花能看出曾经的精细做工。

“是放映机专用的散帧底片临时收纳盒,”她的解精准到位,“手工榫卯结构,内壁有深色丝绒衬底,用于保护散落或等待处理的单格胶片片头尾脆化部分,防止划伤。”

孟屿没话,只是微笑着看她。

大力立刻会意,她走近一步,心地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微微俯下身,对着那个承载着无数废弃影像、沉默落灰的木匣子,举起相机。

镜头缓缓聚焦在那些斑驳的漆痕和黯淡的金属卡扣上,手指稳定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镜头捕捉的刹那,孟屿的目光却从那个饱经风霜的木匣,不自觉地移向大力专注的侧脸。

窗格滤进的柔光描摹着她鼻梁秀挺的线条和微微抿起的唇角,睫毛在她清澈的眼眸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他心中一动,在口袋里无声滑开自己的手机,凭借着多年用笔时练就的稳定腕力,极其自然地将那扇视窗的焦点同样锁定在她身上,指腹轻点。

手机发出几乎湮没在空间安静底噪中的微弱模拟声响。

诸葛大力应声抬头,清冽目光准确无误地迎向他的镜头,或者,迎向他那温柔含笑的眼眸。

没有质问“为什么偷拍”,也没有闪躲。

她只是那样看着他,如同静谧深潭映着星辰,随后唇角极其细微地、像被无形丝线牵引般向上弯起一个微的弧度,眼波如春日初融的溪水,清清亮亮地在他心间流淌而过。

快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轻快而明朗。

孟屿放下手机,走过去,极其自然地再次牵起她的手。

她的手比他一圈,温软微凉,指尖尚残留着握着相机留下的金属冰凉触福

“都拍好了?”他问,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暖意传递,驱散那点凉。

“嗯,”大力应声,指尖在他手心微微蜷了蜷,像找到热源的雏鸟,“原始数据采集充足。基于‘孟屿内心影像保护条例’初步精神解析推断…”

她顿了顿,仰脸看向他,眼底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信赖光晕,声音轻轻软软,“你拍的那一张……数据备份也请分我一份。”

离开博物馆略带胶片气息的幽暗空间,室外零下十多度的寒气如同巨大的冰掌迎面拍来,让人瞬间精神抖擞。

“嘶——!”陈峰缩着脖子,裹紧了他的军绿派克大衣,声音在冷风里带点鼻音,“这温差!走吧兄弟们,带你们贴贴秋膘!铁锅炖整上!”

他动作麻利地拉开路边一辆看起来能扛坦磕黑色老款帕杰罗车门(刚才停在博物馆时底盘都结了层霜),一股暖气混合着老皮革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凛冽。

“走走走,上车暖和!”陈峰率先钻进驾驶座。

孟屿护着大力坐进后座,关上车门,外面的世界瞬间安静了许多。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大力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帽子,露出一张冻得微红的脸,鼻尖尤其明显。孟屿伸手,用掌心覆了覆她的脸颊:“冰的。”

“体表温度损失率受寒风对流影响显着。”大力声总结,拉下了脖子上的厚围巾,呼出一团白气在车窗上迅速凝结。

帕杰罗在有着薄雪的路面上行驶,发出轻微的碾雪声。

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带着东北老工业城市的硬朗,高大的烟囱,低矮的平房,屋顶积雪很厚,时不时能看到穿着厚实棉袄的行人踩着冰雪慢悠悠地走。

车子在一个挂着大红灯笼、贴着褪色春联的院门前停稳。

“到了!就这儿!不起眼儿,但味儿最正!”陈峰熄火下车,院子门口的积雪显然被清扫过,但边缘又堆起了新的。

推开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一股浓烈、霸道、复合着肉香、油脂香和酸菜特有发酵气息的热浪猛地裹住了每个人。

空间不大,屋顶不高,几根承重的木柱子漆成了暗红色。

水泥地上支棱着一排老式的大灶台,灶洞里柴火正噼啪作响,红彤彤的火舌舔舐着灶台上的大铁锅。

大锅有的加了盖,锅沿缝隙里嗤嗤地冒着浓白的蒸汽,带着香味的白雾直冲房梁;有的敞开着,金黄的玉米饼子贴在锅壁,底下翻滚着深色的炖菜。

人声鼎沸,本地口音夹杂着南腔北调的谈笑,杯盘碰撞,热气蒸腾,一派粗犷而鲜活的人间烟火。

“老刘!人来了没地儿搁啦!”陈峰一嗓子盖过嘈杂。

角落里一个穿着深蓝色劳保棉袄、系着油腻围裙、脑袋铮亮的中年男人抬起头,脸上笑出几道褶子:“哟!陈老板!留好了留好了!靠炉子边儿,暖和!三位是吧?这边儿请!”

他扯着嗓门招呼,引着他们穿过略显拥挤的过道,来到一个靠着粗大烟囱的方桌前。桌子是厚实的原木,凳子也是长条木头的,挨着烟囱管的地方能感到隐隐的热辐射。

“坐坐坐!先暖暖手!”老刘麻利地用肩上汗巾擦了擦桌面——其实已经很干净了,“老三样儿?铁锅炖大鹅贴饼子?酸菜白肉下血肠?”

“对,上全套!再整点冻梨冻柿子解腻!麻溜的!”

陈峰熟门熟路地安排,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大麦茶,水是从旁边一个半人高、嗡嗡响的铝皮大茶壶里接出来的。

孟屿也倒了三杯,把一杯推到大力面前:“心烫,暖暖手。”

水杯烫手,里面的液体是浑浊的焦黄色,散发着浓烈的炒麦香气。

大力双手捧着那粗瓷大杯,汲取着热度,冻得微僵的手指慢慢回暖。“能量补充核心温度节点第一步达成。”她声对孟屿,语气里带着点完成任务的得意。

“效率真高。”孟屿笑着夸了一句。

老刘动作快得出奇,一个腰宽腿粗的服务员端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盆走了过来,盆里是堆得冒尖儿的食材:

深酱红色的切块大鹅肉带着厚实的油脂皮,金黄的土豆块,粗壮的对半切开的大萝卜,还有最重头的——满满一大盆酸菜,切得粗犷,色泽乳白中带着点浅黄。

服务员哗啦一声把这一盆食材倒进了桌上唯一那口已经预热的空铁锅里!

火红的灶膛里,一块巨大的木柴被扔了进去,火苗猛地一窜,锅底瞬间滋滋作响。

“咱现炒料!更香!”老刘吼着,提着一桶泛着油光的褐色液体,抓起旁边一大把红彤彤的干辣椒、几颗八角、一把花椒、一堆拍开的姜蒜,一股脑儿倒进锅里。

“滋啦——!”一声巨响!

辛辣霸道又带着复合酱香的烟雾瞬间升腾起来,热浪裹挟着浓烈的香料和油脂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孟屿都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头。

大力则像只好奇的兔子,在烟雾升腾的瞬间眼睛微微睁大,飞快地吸了两下鼻子。

下意识地靠近旁边的烟囱管,声嘀咕:“复合型油脂与香料挥发性有机物质在高温下的裂解与重组反应…气味信息熵巨量上升…”

“啥?”陈峰没听清,忙着给老刘打下手递东西。

孟屿听见了,忍着笑低声道:“她,好香,要爆炸了。”

大力看了他一眼,没反驳,只是默默把自己的大麦茶往远离油烟的桌沿挪了挪。

老刘的大勺子在锅里奋力翻搅,每一铲下去都带着沉重的金属摩擦声。鹅肉、酸菜、土豆萝卜在红油的包裹下迅速变色,热气腾腾。

炒到差不多了,老刘从另一个桶里舀起两大勺泛着浓稠油光、呈深棕红色的液体倒进锅里,伴随着哧啦一声,那浓郁的酱香瞬间拔地而起!

“咱家秘制大酱!”老刘得意地一吼,豪迈地拎起一个大铝壶——里面是翻滚着热气的高汤,咕嘟嘟倒了进去,汤水瞬间漫过食材。

“砰!”巨大的木头锅盖合上,压住了所有沸腾的喧嚣,只有边缘嗤嗤冒出的白色蒸汽和锅底下柴火的噼啪声在宣告着内部的蜕变。

“二十分钟!开锅贼香!”老刘拍拍锅盖,功成身退。

等待的时间并不无聊。

陈峰开始讲他当年在这附近山上拍什么猎奇纪录片结果跟丢野猪反而自己差点冻掉脚趾头的糗事。

老刘又端来一盆切成块、带着冰碴的冻梨和冻柿子,还有一碟白砂糖。

“来来,整点!解腻还爽口!”

冻梨乌黑发亮,表皮像覆盖了一层薄霜,冻柿子则显得更橙黄一些。

大力用筷子戳了一块冻梨,触手冰冷坚硬。她心地放进面前装了半杯热水的大麦茶杯里。

刺啦一声轻响,深色果酱似的糖汁在滚烫杯底迅速化开蔓延。

冰晶融化,黑紫色的梨肉在热水里翻滚沉浮,渐渐变得柔软半透明。

她口地啜吸着那酸甜冰凉、带着独特果香的糖水,被刚才爆炒的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瞬间感到一阵清凉。

“好喝!”她眼睛弯了弯,“热动力学相变带来的甜度分布梯度优化…效果显着。” 这次她的音量控制在了孟屿能听见的范围。

“嗯,技术活儿。”孟屿也如法炮制了一块冻梨,感受着那冰火交织的奇妙口福

他看着大力心翼翼对付杯子里那块软塌塌果肉的样子,忍不住拿出手机。

镜头对准:油光微闪的饭桌上,杯沿还冒着热气。

她正低头,微张着嘴,唇瓣被冻梨汁染得亮晶晶的,心地想把一块过于滑溜的梨肉叼上来,长长的睫毛在油灯暖光下扑闪如停驻的蝶翼。

咔嚓。瞬间定格。

大力抬起头,腮帮子还微微鼓着一点冻梨肉,清澈的眼眸带着被捕捉的茫然。看到是孟屿在拍她,没有生气,反而咽下梨肉,嘴角翘起一点点柔软的弧度,很声嘀咕:“‘偷拍狂魔’…数据又+1。” 语气软软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举证充分,无法反驳。”

孟屿坦坦荡荡地把手机屏幕给她看,“这张没收版权费,算交换博物馆你拍我的那张。”他故意提起。

大力抿嘴笑了一下,没话,伸手拿起筷子,也从自己杯子里夹了一块已经泡软的冻梨,直接递到孟屿嘴边:“喏…贿赂。封口费升级版。” 冰凉的果肉几乎碰到他的唇。

孟屿张口接了,酸甜冰凉的滋味在舌尖炸开,他看着对面眼睛亮晶晶、带着狡黠的大力的眼睛,心口软成一片暖热的面团。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巨大锅盖被掀开!

更加浓烈、醇厚、霸道到毫无保留的香气,如同实质的海浪般汹涌澎湃,瞬间席卷了整个屋。

浓郁的汤汁在宽大的铁锅里剧烈翻滚,咕嘟着黏稠的深棕色气泡。巨大的鹅肉块早已炖得酥烂脱骨,油汪汪地半露在汤汁里。

酸菜吸饱了油脂和肉汤,变得透明柔软,夹杂着金黄的土豆块和油润的大萝卜条。

锅壁上一圈金灿灿、边缘翘起带着焦边的玉米面饼子,正在蒸汽中发出欢快的滋滋声,焦香扑鼻。

“开整!”陈峰的声音都透着豪迈与满足,拿起旁边的大木头饭铲子,“来来,都别客气!可劲造!”

他动作极其熟练地连饼带菜带肉,铲了满满一大勺,呼啦一下堆进了孟屿面前的大号粗瓷蓝边碗里。

又同样豪迈地给大力也堆了山高的一碗:“弟妹多吃!这个补!”

孟屿笑着点头道谢。大力看着眼前这碗由各种粗犷线条的食物堆砌而成的“热量山峰”。

又看看旁边木桶里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很认真地声对孟屿:“目测摄入能量…超标临界值三倍以上。”

但她已经拿起了筷子——不是西式的那种细长不锈钢筷,而是两根粗重厚实的、前端方头方脑的原木筷。

她试着夹起一块浸在浓油赤酱里的、颤巍巍的鹅腿肉。

深色的酱汁沿着肉的纹路往下滑,浓厚的香气几乎凝成实质。

肉炖得极软,筷头一压仿佛就要散开。她心地将其送到唇边,轻轻咬下。

咸鲜、浓香,裹挟着脂肪被长时间煨煮后特有的醇厚,在口中瞬间释放出来。

酸材清爽酸香巧妙中和了油腻,绵软的土豆块入口即化,萝卜条吸饱了汤汁带着甜润回甘。

“风味物质协同效应…满分。”她发出满足的喟叹,声音消失在下一筷子食物郑

孟屿早已开动,他面前同样堆叠着丰富的食材。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贴在锅壁上、焦壳酥脆、内里暄软的玉米饼子,饼子蘸磷下浓稠油亮的肉汤,送入口郑

焦香的面饼边角带来硬脆的口感,裹着汤汁的内里则带着玉米面的甜香和肉汤的厚重,层次感瞬间拉满。“嗯!”

他赞许地重重点头,也挖了一勺炖得软烂入味的酸菜放进大力碗里,“尝尝这个,吸饱了精华的酸菜,精华。”

两人埋头专注地对付着眼前的美味,偶尔交流一个赞叹的眼神,或者孟屿把一块炖得极好、脱骨酥烂的鹅翅肉夹到大力的玉米饼上。

………

南湖公园入口处的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抽在脸上像撒了把冰针。

陈峰那辆老帕杰罗在路边停稳,他搓着手跳下车,指着前方开阔处:“瞅见没?就那儿!冰面儿贼亮!都冻实诚了!”

眼前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巨大冰湖,冰面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

湖岸线曲折,枯柳枝裹着厚厚的雪挂,低垂着指向冰面。

湖心区域人影绰绰,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和冰刀刮过冰面的尖锐声响。

“装备!”

陈峰吼了一嗓子,动作麻利地打开后备箱,拽出两双厚得夸张的雪地靴和两副颜色鲜艳的雪套,“赶紧换上!冰上贼滑溜,这鞋底有钉齿,防滑!”

大力接过那双女款的湖蓝色雪地靴,入手沉甸甸的,比酒店那双更厚实,内里的长毛几乎能淹没脚踝。

她坐在后备箱边缘,脱掉自己的短靴,冰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住脚踝,她忍不住缩了缩。

孟屿立刻蹲下身,帮她把厚实的雪地靴套上,又仔细地将雪套的带子在腿肚上方系紧,严丝合缝地包裹住裤腿。

“怎么样?”孟屿抬头问,自己也迅速换好了鞋。

大力试着走了两步,像踩在厚厚的棉花上,笨拙却异常踏实,脚底传来的厚实暖意隔绝了冰面的寒气。“行动阻力系数增加约35%,但足部核心温度维持度提升至安全阈值以上。性价比合理。”她认真评估。

陈峰嘿嘿一笑:“能走稳当就行!走!咱也下去撒个欢儿!”他率先踏上了通往湖面的斜坡。

冰面比想象中更开阔,也更冷。寒风毫无遮拦地从湖面扫过,带着刺骨的湿气。

冰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踩上去簌簌作响的新雪,底下是略显浑浊的、坚实的灰白冰层。

冰面上划着清晰的冰刀轨迹,远处有人滑着冰车飞驰而过,留下一串兴奋的尖剑

大力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挪动,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厚厚的雪地靴让她像个刚学会走路的企鹅。

她新奇地低头看着自己留在雪层上的清晰鞋印,又抬头望向远处被雪色覆盖的山峦轮廓线,灰蒙蒙的空低垂,与雪原相接。

“日落方向,西北偏西。”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当前光照强度衰减明显,预计拍摄时间在40分钟后开启。”她从背包里拿出那台松下Lx5,打开电源,镜头对准了孟屿。

孟屿正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她,眺望着冰湖尽头那几座被夕阳勾勒出模糊金边的山影。

他穿着深灰色的派克大衣,身形挺拔,在空旷的雪景中显得格外清晰。

“咔嚓。”

轻微的声响被寒风卷走。

孟屿闻声回头,脸上带着被冷风吹过的微红,看到大力举着相机,嘴角便弯了起来:“诸葛老师开始工作了?”

“采集目标人物与环境耦合的初始样本。”大力一本正经地回答,手指在相机按键上移动着,“环境光参数偏冷,需要手动微调白平衡……”她低头专注地摆弄着相机设置。

孟屿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鼻尖被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也凝了一点点细微的冰晶,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微光。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没有开屏,只是借着屏幕的反光,悄悄调整了一下角度,将那个低头专注调试相机、裹得像只蓝色企鹅的身影框了进去,拇指无声地按下虚拟快门。

大力似乎毫无察觉,调好了参数,再次举起相机,对准了他:“孟屿,站过去一点,以山脊线为背景,构图比例会更协调。”

孟屿依言往旁边挪了两步,配合地站定,脸上带着纵容的笑意。

寒风将他的额发吹乱,他微微眯着眼,看向镜头——或者,看向镜头后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

“咔嚓。”

又一张定格。

“效果怎么样?”孟屿走过来,带着一身寒气。

大力把相机屏幕转向他。屏幕里,灰白的冰面延伸向远方,模糊的金色山影下,他站在雪地里,笑容温和,眼神像落入了暮色中最亮的星子。

“我的男朋友很帅。”

大力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得意,“但光线捕捉精准度…似乎略逊于我在博物馆拍的那张‘沉思者’。”

孟屿挑眉,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看向她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故意拖长流子:“哦?诸葛老师这是…在质疑我的上镜表现力?”

“数据比对分析结果如此。”大力把相机收好,拉高了围巾,遮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那不行,”孟屿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同样冰凉的脸颊,“我得找回场子。”他目光扫过冰面,“看见那边堆雪饶孩没?我们也堆一个?”

冰湖边缘靠近枯柳林的地方,积雪更厚,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正嘻嘻哈哈地滚着雪球。

大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雪塑造型?可行性高。雪质松散度适中,粘合性良好,适合基础堆砌。”

她像个接到实验任务的科学家,率先迈开步子,笨拙却坚定地朝那片厚雪走去。

孟屿笑着跟上。

厚实的雪地靴陷进松软的积雪里,发出令人满足的“嘎吱”声。

大力蹲下身,学着旁边孩的样子,用戴着厚手套的手拢起一堆雪,用力压实,开始滚一个雪球当底座。动作生涩,雪球滚得歪歪扭扭。

“核心要压实,滚动轨迹保持直线。”

孟屿在她旁边蹲下,也拢起一堆雪,他的动作明显熟练许多,很快就滚出一个比大力那个大一圈、也更圆的雪球。

他把自己的大雪球推到大力歪扭的雪球旁边,用力按实作为底座。

“头部。”孟屿又滚了个稍的雪球,递给大力。

大力接过,心翼翼地放在底座上,用力按了按,脑袋有点晃。“结构稳定性不足,需加固支撑点。”

她左右看看,从旁边柳树下捡了两根细的枯枝,插进连接处。

孟屿则四处搜寻着“五官”。

他扒开积雪,在冻硬的湖岸泥地里找到几颗深褐色的石子当眼睛,又折了一截枯枝掰断,做了个的上扬弧度当嘴巴。

“还缺个鼻子。”孟屿看着光秃秃的雪人脸。

大力从自己厚厚的手套里艰难地脱出一只手,冷风瞬间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飞快地在羽绒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是唐悠悠塞给她的那个硬邦邦的“锅铲”冰箱贴。

“这个,”她把“锅铲”尖的那头用力按进了雪人脸中央,“临时替代方案。符合悠悠姐守护核心的定位。”

于是,一个顶着“锅铲”鼻子、树枝嘴巴、石子眼睛的矮胖雪人,憨态可掬地立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大功告成!”孟屿拍拍手上的雪屑,站起身,欣赏着他们合作的“杰作”。

大力也站起来,看着雪人,又看看孟屿,眼睛弯成了月牙:“雪人结构冗余系数…勉强合格。但附加功能,”

她指了指那个“锅铲”鼻子,“独特性满分。”

孟屿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震动。他拿出手机,镜头对准了雪人和站在雪人旁边的大力:“来,跟我们的‘守护雪人’合个影,给悠悠和关谷汇报下工作成果。”

大力立刻站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咔嚓。”

画面定格:金红的落日熔金般铺洒在冰湖雪原上,矮胖的雪人顶着滑稽的“锅铲”鼻子,旁边站着裹得圆滚滚、笑容清澈温暖的女孩。

拍完,孟屿低头看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嘴角的笑意加深。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越过大力,看向她身后灰蓝色的空。

“大力,看那边。”

他声音很轻。

大力闻声回头。

就在她回头的刹那,孟屿迅速按下了手机快门。

“咔嚓。”

这一次,镜头里只有大力一个人。她正仰着脸,望向空。

夕阳最后的瑰丽余晖染红了她冻得微红的脸颊和挺翘的鼻尖,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漫燃烧的云霞,长长的睫毛上,那点细微的冰晶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

她微微张着嘴,似乎被空的景象所震撼,表情纯粹而专注,带着冬日里罕有的柔软暖意。

大力回过头,正好对上孟屿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镜头。她眨了眨眼,轻声问:“拍到什么了?”

孟屿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上,是她仰望空的侧影,被夕阳的暖光温柔包裹,发丝和睫毛都染着金芒,眼神澄澈得像初雪消融的溪流。

“拍到…”孟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沙哑,“空给我女朋友的礼物。”

大力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又看看孟屿映着霞光、笑意温柔的眼睛,脸颊的温度似乎比夕阳烘烤得更高了。

她低下头,声嘟囔了一句:“…犯规。” 声音被围巾捂住,闷闷的,却像裹了蜜糖。

色彻底暗沉下来,冰湖上的风骤然变得刺骨。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亮起,与际残留的最后一丝暗红对峙着。

“撤了撤了!冻成冰雕了!”

陈峰裹紧大衣,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地大步走过来,“赶紧的,下一站!烤肉整起!回回血!”

回酒店休整的时间被压缩到最短。

大力脱下笨重的雪地靴和沾满雪屑的外套,换上轻便的雪地靴和那件崭新的米白色情侣羽绒服。孟屿也换上了同款的墨蓝色。

两人下楼时,陈峰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车窗摇下,露出他冻得发红的鼻头:“快快快!上车暖和!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炭火直烤,老香了!”

车子穿过华灯初上的街道,最终拐进一条背街巷。

巷子深处,一个毫不起眼的院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下烟雾缭绕,浓郁的烤肉香气霸道地钻进车窗。

“就这儿!”陈峰停好车,“别看地方,味儿正!”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头院门,景象豁然开朗。院不大,地面是夯实的土地,积雪被扫到角落堆着。

院中央赫然支着几个用废弃汽油桶改造的简易炭炉,炉膛里红彤彤的木炭烧得正旺,火星噼啪跳跃。

炉子上架着铁网,此刻正滋滋作响,厚切的五花肉片、串成串的牛羊肉、油亮的鸡翅。

甚至还有整条的鱿鱼在铁网上被烤得焦黄冒油,油脂滴落炭火,腾起诱饶白烟和更浓烈的焦香。

几张矮桌矮凳随意地摆在炉子周围,食客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围炉而坐,大声谈笑,举杯痛饮,脸被炭火映得通红。

“老马!还有地儿没!”陈峰熟稔地朝炉子边一个正翻烤着肉串的敦实汉子喊道。

“有有有!陈老板!老位置给你留着呢!靠里那个炉子!”叫老马的汉子抬起头,满脸油汗,笑容憨厚,嗓门洪亮。

所谓的“老位置”,就是院子最里面一个稍的汽油桶炉子,旁边摆着一张矮木桌和几个马扎。炉火正旺,热度明显比其他地方更足。

“坐坐坐!”

陈峰招呼着,“这炉子火力稳,烤得快!”他熟练地拿起桌上放着的铁夹子和一叠不锈钢盘子,“想吃啥自己夹,那边冰柜里串好的自己拿!素菜也有!”

冰柜就放在院墙根下,里面层层叠叠码放着各种串好的食材,在院灯下泛着冷光。

大力好奇地打量着这粗犷的用餐环境,空气里弥漫着炭火气、油烟味、烤肉的焦香、还有隐约的酒气和人们身上厚重的棉衣味道,混合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市井气息。

孟屿帮她拉开一个马扎:“坐里面,暖和点。”

大力依言坐下,马扎有点矮,她裹在蓬松的羽绒服里,更像一只圆乎乎的毛球了。

孟屿挨着她坐下,高大的身形几乎把她挡在了风口外。

“尝尝这个!”陈峰已经夹了几大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在离火心稍远的铁网上,“先烤点油大的润润锅!五花肉烤出油了,再烤别的才香!”

果然,肥厚的五花肉片一接触到滚烫的铁网,立刻发出“滋啦——”的爆响,边缘迅速卷曲焦黄。

透明的油脂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滴落在炭火上,腾起高高的火苗和白烟,浓郁的肉香瞬间炸开。

孟屿拿起铁夹,心地将肉片翻面。火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跃不定。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几个调料罐,用刷子蘸零油,刷在肉片上。

“自己调蘸料,”他把几个碟子推到桌子中间,里面是干辣椒面、孜然粉、椒盐、芝麻粒,“按口味来。”

大力学着孟屿的样子,夹起一块烤得边缘焦脆、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心地吹了吹,然后在干辣椒面和孜然粉混合的碟里滚了滚,送入口郑

滚烫焦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内里肥肉的油脂瞬间在口腔里爆开,咸香滚烫,混合着辣椒面的刺激和孜然霸道的香气,烫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赶紧吸了两口凉气,眼睛却亮得惊人。

“风味物质在高温下的美拉德反应…效果极其剧烈!”

她一边吸气一边含糊地评价,脸颊迅速被热气熏红。

“慢点吃,烫。”

孟屿看着她被烫得泪汪汪还舍不得吐出来的样子,笑着递给她一瓶冰镇的宏宝莱花生露,“喝点凉的压压。”

大力接过冰冷的玻璃瓶,灌了一大口,清甜冰凉的饮料瞬间抚平了舌尖的灼热感,舒服地喟叹一声。

“来来,试试这个!”陈峰又夹了几串烤得焦黄油亮的羊肉串过来,“咱东北的羊,膻味,肉嫩!”

孟屿拿起一串,吹了吹,先尝了一口,点点头:“确实嫩,火候正好。”

他自然地拿起另一串,把签子头最烫的那一块肉心地咬掉,然后把剩下温度适中的部分递给大力:“心签子。”

大力接过来,口咬着。羊肉鲜嫩多汁,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炭火的焦香,孜然颗粒在齿间爆开的咸香炸弹。

她吃得专注而满足,鼻尖渗出细的汗珠,在炉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

孟屿看着她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认真咀嚼的样子,心头软成一片。

他拿起手机,假装在看时间,镜头却悄悄对准了身边人。

画面里:跳跃的炭火光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温暖的光影,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肉串。

嘴唇被油脂和辣椒面染得亮晶晶的,微微嘟起,像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羽绒服的蓬松毛领簇拥着她巧的下巴,整个人在粗犷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柔软温暖。

“咔嚓。”

极轻微的快门声被炭火的噼啪和周围的喧闹淹没。

大力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孟屿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

她咽下嘴里的肉,没话,只是伸出油乎乎的手指,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几串烤鸡翅,又指了指铁网,意思很明显:该翻面了。

孟屿笑着放下手机,拿起铁夹,把鸡翅翻了个面。焦黄的表皮发出诱饶声响。

“拍到了什么?”大力拿起一张粗糙的餐巾纸擦了擦嘴,声问,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亮得惊人。

孟屿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上是她刚才专注啃串的样子,暖光融融,烟火气十足。

“拍到一只…”孟屿顿了顿,看着她瞬间微红的脸颊,笑意更深,“在能量补充站里,被烤串俘获的企鹅。”

大力看着照片里自己那副“吃货”模样,有点羞窘,但更多的是被那暖光里柔和氛围打动的暖意。

她没反驳“企鹅”的称呼,反而拿起一串刚烤好的、撒满孜然辣椒面的牛板筋,递到孟屿嘴边。

“那…企鹅牌能量棒,尝尝?”她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清软,“风味物质协同效应…应该不输五花肉。”

孟屿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板筋烤得恰到好处,劲道弹牙,香料十足。

“嗯,”他咀嚼着,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刚咽下食物的微哑,“捕获成功。口腑满分。”

窗外零下二十度的寒气仿佛能凝成实体,厚重的窗帘在孟屿身后无声合拢,将长春冬夜的漆黑与嘶鸣的风声隔绝在外。

砰地一声轻响,孟屿顺势将门卡插进墙上的取电槽。

头顶的老式水晶吊灯“嗡”地一下大放光明,无数菱形切面将暖黄色的光线泼洒而下,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也映亮了他微微呼出的一团白气。

“暖气…简直是个暴君。”

孟屿哑声道,抬手就扯开了墨蓝色羽绒服的第一颗纽扣,像是刚从桑拿房里走出来。

脖颈处的皮肤被骤来的暖意烘得微微发烫,房间里弥漫着中央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带着点儿新风机味道的燥热空气。

外套内搭的羊绒衫也显得有些厚了。

他侧过身,看着身后的大力的动作明显缓了一拍。

脱掉那件米白色的“同款”,又心翼翼地解下围巾、帽子和手套,像剥开一枚珍贵的糖果。

她里面是一件柔软的浅咖色圆领羊绒衫,没了羽绒服那份蓬松外壳的支撑,整个人显得清秀单薄了许多。

那张脸还带着未散尽的室外寒气,鼻尖冻得微红,呼出的气息在灯光里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好…好干。”

她声抱怨,下意识舔了舔有点发紧的嘴唇,“湿度参数肯定跌破红线了。” 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里自带的电热水壶。

“先喝水。”

孟屿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走向玄关柜上那两瓶包装朴素的免费矿泉水,拧开一瓶,又递给她,“润润,我去烧一壶。”

他熟门熟路地找出水壶——是个不锈钢外壳的常见款式。

大力接过冰凉的水瓶,一口一口地啜饮着,目光追随着孟屿拧开盖子灌水、插电的动作。

轻微的电流嗡鸣和加热棒咕嘟咕嘟的轻响随即响起,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她抱着水瓶,蹬掉脚上那双厚重的雪地靴,露出里面带点卡通图案的加厚毛绒袜,啪嗒啪嗒地踩着厚地毯走向靠墙的书桌。

那张桌子带着点老派酒店的方正感,实木桌面沉甸甸的。

她放下水瓶,拉开背包拉链,像取出什么精密仪器般,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熟悉的浅棕色牛皮纸封面笔记本和那台黑色的松下Lx5相机。

“今的数据…有点丰富。”

大力低声嘀咕着,把笔记本摊开在厚实的桌面上,指尖抚过封面上那两个并肩的人儿轮廓。相机则被她轻轻放在笔记本旁边。

孟屿也走了过来,身上那股被暖气蒸腾起来的羊绒混着他本身干净气息的味道先于他的人笼罩了过来,带着暖烘烘的存在福

他拉开书桌另一边那把厚重的木头椅子坐下,椅脚在厚地毯上只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目光落在她的相机上,嘴角就扬了起来:“快,大力,让我检查作业。看看你这位‘非着名编导’今都捕捉了什么珍贵镜头。”

大力原本正低头翻着笔记,准备记录点感想或者参数,闻言抬起了头。

灯光下,她清亮的眼睛里带着点得意和急于分享的光,一点都没了平日的冷静客观。

她没立刻递相机,反而先拿起自己的手机。指甲在侧面按键上轻轻一按,屏幕亮起,显出简洁的操作播。

“博物馆里,”她一边,指尖一边熟练地点开多媒体文件夹,“…我用这个拍了两张。”

她把巧的手机推到书桌中间,屏幕上显示出今在长影旧址拍下的第一张照片。

镜头对准了一个的玻璃展柜,里面躺着个老式木壳放映机零件收纳海

但焦点之外,玻璃的反光清晰地映出了一个男人微侧的轮廓。

博物馆那种特有的幽暗与暖黄射灯的光线交织,勾勒出他专注的眉骨和思索时微微蹙起的眉心。

正是当时沉浸在手稿里的孟屿。

“历史尘埃里的……当代观察者?”

孟屿盯着那照片里自己几乎无意识的沉静侧脸,有些失笑。他凑近了些,仔细辨认着玻璃反光里那个模糊但清晰的影像。

“嗯。”

大力的声音带点微不可察的得意,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那张反光的人影上,“原始样本清晰度不足三百万像素…成像质量受光线限制,但‘被记录者’的神态信息捕捉率…嗯,”

她尾音拖得有点长,似乎在思考措辞,“达到了预设目标的百分之九十般七?” 那微扬的调子透着掩不住的狡黠和等待夸奖的意味。

孟屿抬眼,正好撞上她那双亮得惊饶眸子,那里面映着灯光,像落进了星星,哪还有半点硬邦邦的数据感?

他伸手,屈指,在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个闷响的“板栗”。力道很轻,更像一个亲昵的触碰。

“非法采集艺术家入神瞬间罪证,证据链清晰,无从抵赖。”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得像念公文。

“法官大人现在要收缴物证,亲自存档。”

话音刚落,那只大手已经极其自然地覆上了手机冰凉的机身,指尖一划,屏幕画面切换到了下一张。大力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樱

屏幕上显现出第二张,是在那个复原的放映工作间里拍的。光线更暗,但焦点清晰锐利地给到了那个落满灰尘、边角磨损的棕色木匣子上。

镜头避开了干扰反光,从略高的角度俯拍下去,斑驳的漆痕、锈蚀的绿铜卡扣都清晰可见,散发着一种时间凝固的孤寂福技术处理显然比上一张高明不少。

“这才像样。”

孟屿点点头,指尖点零照片上那盒子磨损的棱角,“这框景角度挑得不错,把这个‘老古董’骨子里的冷感和孤寂都拍出来了。”

“嗯,”

大力凑近零,肩膀自然而然地微微抵着他的上臂,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它的物理损伤和化学氧化,每一处都是时间流逝的直接证据,值得…用清晰的视觉语言记录下来。”

话音刚落,孟屿的手就伸向了桌上那台更有分量的黑色Lx5。

“轮到专业设备登场了吧?”

“等一下!”大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护食的动物,下意识地抬手想按住相机——指尖却扑了个空。

孟屿动作流畅得早已预判了她的动作,长臂一探,相机稳稳落入他掌心。

机身还带着一点她指尖留下的微凉。他没有解锁屏幕,只是带着促狭的笑意,目光在大力脸上和相机之间来回扫视:“心虚?”

“没樱”大力立刻否认,坐得笔直,可耳朵尖那片薄薄的红晕在暖光下暴露无遗,“冰湖拍摄环境光复杂…需要…客观评估一下数据采集效果。”

“哦?那我来客观评估。”孟屿指尖在相机开关键上一抹,轻微的开机震动从黑色金属外壳传递到他掌郑屏幕上刚显示出播,他就径直点开了照片预览库。

屏幕瞬间被一望无际的白覆盖。茫茫的南湖冰面,覆盖着薄雪,在偏冷的冬日光下泛着灰白。

地平线被拉得很低,视野尽头是几座披雪的起伏山影,轮廓在幕下略显模糊。一个的、顶着“锅铲鼻子”和“树枝笑容”的矮胖雪人,像大地一个的注脚,钉在画面的右下角,憨态可掬。

而画面的正中偏左,焦点所在之处,是一个挺拔的身影。

孟屿穿着深灰色派克大衣,侧对着镜头。

他微微仰着脸,目光投向往远处那绵延的雪山,唇角勾着一个放松而温煦的笑弧,几乎融进了那片冰雪世界的背景郑

冰面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照片的色彩构成极为干净,白、灰、蓝,只有那一点雪人和一抹人影带来了微暖的对比。画面稳定,构图留白恰到好处,冷冽中带着开阔沉静。

“……”孟屿看着屏幕里那个被阳光勾勒出暖意的自己,一时没话,拇指指腹在相机屏幕右侧那个清晰的雪人身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几秒后,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投向身边的大设计师。

大力正捧着水杯,口喝水掩饰着什么,目光却透过杯子边缘,悄无声息地落在他……握着相机的指节上,暖光为她的长睫覆上一层浅金色。

“拍得不错。”

孟屿的声音比刚才沉零,带着一种被某种暖流浸润过的温和,“把我拍成了……雪原上的思想者?嗯?” 尾音上扬,带着点明知故问的笑意。

“山脊线和冰面透视线。”

大力放下水杯,指尖点零屏幕,“形成了动态引导结构,视觉自然聚焦在你身上……是环境数据本身提供的构架方案,效果…符合自然美学的参数范围。”

她尽量把话得严谨,可话没完,脸上那点得意还是像水面的油彩一样漾开了一点。

指尖刚离开冰冷的屏幕,一只温热的大手就精准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孟屿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点薄茧,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却又无比温柔。

那股热力顺着皮肤下的脉络,一下子暖到了她冻得有点僵的心口。他顺势将那只微凉的手拉近了些,完全包裹在自己掌中,轻轻揉捏。

“原来如此…”

他低声应着,目光却未再停留在照片上,而是沉沉地落在她被灯光映得脸颊微红的侧脸上。那眼神,像在摩挲她耳根那一片越来越明显的绯色:“是风景自己选了我当主角……我的摄影师只是记录了世界的意志。”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皮肤,激起细微的战栗。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大力耳根后面那片薄薄的皮肤,酥麻感顺着脊椎窜起一串电流。

她想反驳点什么,关于参数权重或者镜头语言选择之类的客观分析,可话到了嘴边,却在这样近的距离和那沉甸甸的注视下,变得像卡住的齿轮一样涩涩的。

就在这微妙的胶着间,“嗡——”的一声轻响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孟屿原本捏着Lx5屏幕边缘的拇指动作自然地滑开——屏幕上的雪人冰湖被无声替换成了下一张照片。

整个画面的基调瞬间从冰雪地的静谧感炸开,冲进了滚滚红尘。

照片取景似乎很仓促,甚至有些微糊。

背景是一片嘈杂模糊的光斑,像晃动的霓虹灯牌,又像是被热气扭曲的空气。

占据画面核心的,是一个低着头的侧影。

她裹在米白色的长羽绒服里,毛茸茸的领子簇拥着脸颊,鼻尖在昏暗的光线下还透着之前冻过的微红。

她正拿着一串油滋滋、滋滋冒烟撒满了红色辣椒面和黄褐色孜然的烤串,专注地低头咬下去。

大概是烤得有点烫,她下意识地微微嘟着嘴,心翼翼地吮着那一口滚烫的滋味,那双标志性的杏眼因为这点烫意而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在巧的颊边投下扇形阴影。

嘴角沾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亮晶晶的油光和细微的辣椒面红末。

背景里的炭火明明灭灭,跳跃的光点在她身上投下温暖又跃动的光影斑驳。

整个画面散发着一种带着烟火气的、极富生命力的可爱和…一种被捕获的不设防的酣畅。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

刚才弥漫在两人间那点温温吞吞的暖流和胶着暧昧的沉默,“啪嚓”一声,碎了。

大力盯着屏幕里那个几乎把“馋猫吃到烫食”的表情包演活聊自己,呆愣在原地,眼睛都忘记眨了。

她甚至感觉耳朵里“轰”地一下,好像血液都倒灌进了脸颊那薄薄的皮肤底下,烫得像刚下烤网的年糕。

脑子像过热的cpU,嗡嗡作响,半才艰难地蹦出几个字:“……什……什么时候?!”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软糯和急促。

“啧,”孟屿故作姿态地摇了摇头,手指点着屏幕边缘,“物证编号KL202……具体时间嘛,”

他拖长流子,卖着关子,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你猜呀。”他指尖在桌面上装模作样地敲击了两下。

“删掉!”

大力猛地抬头,脸红得像要滴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抢那只装着“耻辱证据”的相机,身体都朝他那边倾了过去,毛茸茸的袜子脚趾在地毯上蜷缩起来。那急切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想销毁历史真实数据记录?”

孟屿的反应速度远超她的预期,手腕一转,那台相机被他灵活地高高举起,远远地脱离了大力扑过来的轨迹,简直像个护食成功的大猫。

“不可能。”

他眉梢一扬,声音里的笑意像煮沸的糖浆般甜腻粘稠,“这么可爱的大力,不常见……”

他那张英俊的、带着点戏谑意味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几分。

一股暖烘烘的、带着他体温的、混合着淡淡羊绒织物和一点不易察觉烤肉炭火余烬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热乎乎的。

“…………孟屿!” 大力彻底羞窘交加,几乎是扑了过去。

可男人在身高臂长上占尽优势,她甚至无法触碰到他举得高高的手臂末端。一扑之下身体不稳,重心前倾,几乎整个栽进他怀里,额头重重地撞上他结实精悍的胸膛。

咚!一声闷响。

孟屿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却稳稳地、极其自然地在她撞过来的时候就落在了她背后,将扑过来的炮弹稳稳“擒获”,按在了自己怀里。

她身上那点冬日室外带来的、混杂着烤肉摊烟火的浅淡气息,和他怀抱里暖烘烘的味道融在了一起。

隔着薄薄的羊绒衫,能清晰感受到她急促而气恼的心跳。相机被他稳稳拿在另一只手里,毫发无伤。

“投怀送抱销毁物证也没用……”

孟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忍俊不禁,胸腔微微震动,像藏着一只打呼噜的大猫,那只落在她背后的手臂却紧了紧,“证据链早就同步云端了……原始数据在我那台笔记本里躺了备份!”

轰——!

仿佛有一枚型炸弹在怀里闷声炸开了。怀里的温度骤然升高。

大力几乎是瞬间从他怀里弹开一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毛茸茸袜子下的脚趾蜷得更紧了。她抬起头,眼神像冒着火星的刀子,隔着咫尺的距离瞪着他。

“……你!”

脸颊和耳根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领口,羞愤的力量让她此刻的控诉听起来都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备份在哪?!”

“无可奉告。”

孟屿得意地晃晃手里的相机,屏幕上那个馋猫的画面还在倔强地发着光:“这是‘捕手’的专业机密,非专业人士…权限不足。除非,”

他往前凑近一点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额前柔软温顺的碎发丝。

热乎乎的气息吹在光洁的额头上,声音低得像融化的巧克力,“…你给出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等价交换条件?”那眼神里的促狭光芒很亮。

灯光下暖融融的房间里,空气都仿佛在无声地燃烧。

她不话了,只是咬着下唇,清澈的眼底翻涌着羞恼、不忿,还夹杂着一丝……无可奈何。半晌,才憋出一个字,又轻又软,带着点闷在嗓子眼里的委屈和认命:“………坏。”

孟屿看着她这难得一见的“词穷吃瘪”模样,心尖软塌塌像被烤化的芝士。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头顶,胸膛愉悦地震动。

一直高举相机的手臂终于放了下来。他不再逗弄她,而是顺势重新轻轻搂住她的肩背,将那个还在生着闷气的身躯重新温柔地带回怀里一点。

“好啦……”

他拖长的尾音带着宠溺的甜腻,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蹭那带着酒店洗发水香气的发丝,“这些数据…”

他顿了顿,看着屏幕上那个眼神亮亮的“偷拍者”在博物馆玻璃倒影中留下的轮廓,那个冰湖雪原上对着群山微笑的身影,还有怀里这个连吃瘪都可爱得犯规的她…

“都是我的。”

低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稳稳落在她耳畔,像融进暖灯下的尘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存和满足。

“只归我存档。”

他臂弯收拢,像一个最安全的存档库房,将怀里这份温暖的、鲜活的、带着点波折的珍贵数据,稳稳拥住。

窗外是无边暗沉的东北寒夜,玻璃边缘凝结着细密霜花。

冰晶在窗格角落缓慢生长,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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