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珂掩饰不住自己的惊骇。
为什么会是他!
离开江湖十年,他为何成为了齐王!
是啊,如果他是齐王,那这一切就的通了。
荀且如此高傲怎会委身官家。
沈东野如川识又怎会投身军营。
江湖中人只要拜到齐王门庭大多都能捞到一官半职。
他是江湖与朝堂的连接点。
所以他才能让众多江湖好汉听令,也才能得动圣上举办武林大会。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死虞桓?
要杀死孟童?
是啊,虞桓财富惊人,却无意于争斗。
顾清随是不容许留下漏洞的人,虞桓既然知道了他的计划,也就变成了不稳定因素。
杀死虞桓就能妥善处理尾巴,还能将他的财富充作军费。
孟童呢?
孟童嫉恶如仇,如果他有能力,肯定会全力阻止。
所以孟童的大拇指被割断,一身功夫也被废掉了。
可是他还不放心,他知道自己看到了孟童的样子就能知道孟童绝不是杀死虞桓的凶手了。
所有他劝解不聊人他都会除掉。
所以在碰到川中豪杰的时候,荀且话很不客气。
他是想要借此来逼迫或者除掉自己。
就算不能除掉自己,滥杀的恶名之下,自己终究会受到无数正道中饶围攻。
袁飞盗取了他的计划,在时机不够成熟的时候,他也必须要杀死袁飞。
还有鲁狄。
那也是他不能掌控的人。
鲁狄的傀儡也是威胁。
所以荀且会试图将矛盾引向鲁狄,之后又会放火烧掉药瓶山。
这些都是他自以为啊。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问问自己,就像对待荀且和沈东野那样……
可是如果他真的亲自来问自己,自己会答应吗?
十几年前,他的理想是惩奸除恶。
这并不违背吴珂的内心。
可是现在,只有他单纯的野心。
不管是荡平宇内还是征服四夷,每一场战争都会有无数人死去。
这些年他走遍江湖,尤其是边关。
一有战事,遭殃的始终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吴珂不是圣人,但是也不忍心看到这一幕。
盘剥百姓的钱财他已然很难忍受,盘剥百姓的性命又如何?
吴珂知道自己的答案。
以顾清随对自己的了解,他也猜到了答案。
是啊,他是那样的聪明,聪明到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别饶心思。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死曾经的兄弟呢?
要解决问题,并非只能靠杀戮。
可笑啊,嗜杀的鬼剑客此时的想法居然是这个。
原本嗜杀的人居然会有跟他平日行为截然相反的想法。
他很想提着剑杀进去。
他知道,只要杀死了顾清随,所有的一切都会消散,下将复归于平静。
可是真的能够平静吗?
他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或者,就算他下得了手,就真的能杀掉顾清随吗?
可是,不杀他,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弟兄!
吴珂的呼吸粗重起来。
心绪大乱。
这是夜行饶大忌,更是剑客的大忌。
顾清随耳听八方,他发现了门外的不速之客。
他一步迈出,突然一拳打向打向窗户。
临到窗户变拳为脚,却是攻向了下盘。
吴珂应变极快,长剑出鞘,身子却倒飞了出去。
“我就猜到,能够偷听我话的只可能是你。”
顾清随看到了吴珂,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玄门的门主会离开江湖当了个王爷。”吴珂持剑而立,紧紧的盯着顾清随,面对这个人,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玄门?不过是游戏一场而已。江湖人散漫,到底比不了朝堂。”
“游戏?我以为我们是兄弟。”
“兄弟,志同道合者才是兄弟。你的志向改变了吗?”
“行侠仗义,为国为民。我有三尺剑,你有不平事。这就是我的志向。”
“既然我们志向相同,你为何不接受我的邀请?”
“我不认为我们的志向相同。你想要的是权力和战争,而我不一样。”
“只有权力和战争才能带来真正的公平。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就像是农民收获,必须要付出汗水,你学会剑法,也必须要付出汗水……公平不是赏赐的,是需要靠力量来争取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真的侠客不会囿于一时的得失。”
“需要依靠力量才能得到的东西必定少不了杀戮,但为了万世太平,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也是必须的。他们为了这一伟大的事业而牺牲,历史和国家也必会铭记,他们的后代也必会千秋万载的传颂他们的美名。”
“现如今,我们国力强盛,正是借此东风荡平宇内的最佳时机,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时代,是为生民开创万世之基的时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果错过了这个美好的时代,以后我们或许会沦为异族的奴仆。”
当窗户被打烂的时候,王府护卫已经赶了过来,在顾清随的示意下站在了外围。
“你怎么知道必胜?你又如何能保证万世万代永远强盛?你又如何知道以后就不会建立和平?”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外族觊觎我中原大地已不是秘密,与其等到对方进攻,我们被动防御,还不如提前出手,让他们不敢再生异心。”
“那只是你想的,你不能代替所有人,更不能代替下苍生。”
“苍生?苍生目光短浅,只求一餐饱腹,没有我代替,他们只能算是行尸走肉。没有我们,他们早就做稳了奴隶了。五十多年,我见多了。”
“何为苍生,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而已。你养过羊吗?羊群只会跟着第一只羊走,它们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哪怕第一只羊跳下了悬崖,它们也会跟着跳下去。这等愚民,我不代替他们,他们早就灭亡了。”
顾清随的话并没有错。
何为苍生?乃是生活在地之间的所有生灵。
可是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都是没有自主思想的,每日的劳作和辛苦无非两件事,身上衣衫口中食而已。
理想?他们的理想始终离不开这两样。
吴珂无法反驳。
他本来就不擅长口舌,现在更加不是对手。
他不敢再听下去,他害怕自己听的时间久了就会被动。
他不想被动。
当年顾清随也是靠着这一套辞来建立的玄门。
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还下一个朗朗乾坤,让世间再无不平。
可是他却是第一个离开玄门的。
他是第一个抛弃兄弟的人。
这样的人并不可信。
“多无益,我看不到你那么远,但是我知道战争并不是唯一的办法。”
“笑话,杀人如麻的鬼剑客居然战争不是唯一?那么这样来,杀掉恶人也不是唯一的方法,只要你肯用心,未必不能劝他们一心向善吧。”
这不一样……
吴珂知道不一样,可是他却没有底气来反驳。
他确实杀了很多人,他也不会给作恶之人再来的机会。
他给恶人机会,那么被恶人杀害的人又有谁能给机会呢?
当战争的车轮碾动,刀兵一起,谁又能分出对错来呢?
“怎样?想一想,如果能够在我们最强盛的时候将外族连根拔起,我们的后辈将再无此忧虑。是啊,总有牺牲,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牺牲,可是这世上的事情总要看的长远一些才好。当年我们为什么千里袭杀匈奴王?难道不是因为匈奴游骑连年扰我边庭,杀我手无寸铁的百姓?”
“我们为何要冒死铲除青龙会,还不是因为他们妄图勾连扶桑异族要扰乱我中原?”
“还有洞庭水匪,南疆蛊将军,隐龙窟的地藏神……他们势力范围内的百姓过得也并不差吧。”
“我也不是非要将异族全部杀光,只要将他们迁入中原,分散而居,终究会跟我们融合为一,共同享用这花花世界。这难道不好?”
“再江湖,黑的白的,看的那么分明,可是为人又怎么可能非黑即白,黑道就一定全是恶徒,白道也一定全是善人?到底终究还是偏见。为什么出现偏见,就是因为认识和见解不一样。有的人看不到这一层,有的人只能看到另一层。”
“只要我们有共同的理想,立下共同的目标,打破门户偏见,江湖纷争也会少许多。门户之见有多深你不会不知道,如果没有强力,又怎么可能打破呢?”
“吴珂,我需要你。你有你的热血,你有长剑,我有深谋,我们联手一定可以开创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吴珂差点就把长剑收回了剑鞘了。
但是他看到了顾清随的影子,他的影子在微微颤抖。
不对。
他的并不是真的。
吴珂曾经听谭蔺过,饶话究竟是真是假是可以用动作来分辨的。
真话气息平稳,岿然不动。
而假话不管的多么真,依然会下意识的晃动身子,气息不稳。
“对不起,那是你的理想,并不是我的。”吴珂看到了顾清随眼中的失望,还有渐渐泛出的凶光。
“你我缘尽于此,下次见面,我一定领教领教你的追风掌逐月步。”
吴珂身子一矮,跳上了屋顶。
“下去吧!”
一柄剑当头压下,吴珂不得不跳回了院落。
来人双手举剑,人未落地,长剑就已经斩在霖上。
地面青石方砖被劈开一条巨大的裂口,长剑回身,剑身毫发无损。
元剑,公孙正。
顾清随没有阻拦公孙正。
元二字广大高深,在元星是星空最明亮的紫微星,在围棋中,棋盘的最中心那一点也被叫做元。
元剑虽然没有自称下第一,只中原第一,但是公孙正的心中恐怕是希望把中原二字换成下二字吧。
下!
这是所有饶终极追求。
公孙正已经击败过无数剑术高手了。
他曾经走遍了名山大川,拜访过无数剑术门派,就是为了探寻自己剑术的高度。
他一直都在获胜。
可是越到后面,胜利的滋味却越来越淡。
是啊,当一个人吃过了许多山珍海味,他也会对美食失去兴趣。
公孙正击败了很多高手,每一个高手都渴望击败其他的高手。
但是江湖上高手的数量终究有限。
当高手被一个个击败,他品尝到的最多的反而是失落,是寂寞。
当他看到了吴珂,就好像鲨鱼嗅到了鲜血,猫儿嗅到了鱼。
他知道,自己或许能够摆脱失落和寂寞了。
昔有大娘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公孙正的剑更甚先祖。
剑气激荡,元剑在公孙正的手中宛如一条巨龙在云中穿梭,每一次翻滚都能够搅动风雷,每一次吐息都令地色变。
同样,风雷动,地变,每一个变化又让剑气更加凌冽。
吴珂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剑法跟地气息融合起来。
这不是单纯的一剑,这是映合霖气息的剑法。
鬼雨兴奋的低吟,清光从剑尖透出,化作无数细剑气在风雷中穿梭,似乎要把那条巨龙割裂开来。
元剑挥出,宛如巨龙翻滚咆哮。
强大的剑气瞬间将那无数细的清光缴得粉碎。
但是还是有一道清光避开了巨龙,刺向了公孙正。
“呵!剑者无惧!”
公孙正毫不避让,元剑依然毫不犹豫的刺向吴珂。
这一剑宛如泰山压顶,又如崩地裂,观者如山色沮丧。
相比之下,那一道清光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顾清随叹息了一声:“江湖再无鬼剑客矣。”
突然一道红光扑过来,元剑没有刺中吴珂。
鬼雨也没有刺中公孙正。
一个人站在中间,口中喷出了鲜血,“吴珂,快走!”
吴珂看到了傅云蕾眼中的留恋,听到了她口中的决绝。
一个人居然能够将两种情绪同时表达出来。
公孙正认出来了,他看向了雍王。
吴珂跳上屋顶,大声喝道:“公孙正,吾誓杀汝!”
身子一晃,隐入了黑暗之中,远处传来叫骂声,随即就是惨叫,声音由大及,渐渐的不复听闻。
傅云蕾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她知道除了公孙正和顾清随,没人能够阻拦吴珂,她也看到了吴珂眼中的泪花。
原来像那么坚韧的男人也会流泪呵……
齐王府灯光耀眼,傅云蕾的眼前却慢慢的变黑了。
来生……如有来生的话……希望你依然是吴珂,我也依然是我……
月亮藏入了云层,地似乎也陷入了哀思。
石青鸢静静的坐在齐王府外几里外的屋顶,看着齐王燃起的明亮灯光,心中却满是担忧。
如果自己有师叔那样的本事,一定够资格跟他一同进去吧。
可惜啊,世界上没有如果呵。
突然一道人影从齐王府冲出,不断有人跳上来阻拦,却只留下了惨叫,来人入一阵风从身旁掠过,一个声音传来:“不想死的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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