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残垣上晨雾未散，凌无涯青衫猎猎，独臂按着棺椁边缘。铸铁寒芒映着他眉间褶皱，二十年岁月忽如松针落地。
\"这纹路...\"玉虚道长冰魄剑鞘轻叩棺椁侧板，寒霜顺着青铜接缝游走三寸，\"分明与武当两仪锁同源。\"他剑穗忽然缠住棺内某处凸起，\"凌掌门可记得庚辰年腊月，令师叔祖闭关前夜？\"
凌无涯瞳孔骤缩。那年冬雪极大，师尊陆沉舟在问剑岩舞了整夜松涛剑法，剑尖积雪始终不落分毫。此刻棺内机关轻响，竟与当年剑啸声暗合。
\"喀嗒——\"
慧觉大师禅杖突入棺椁缝隙，七十二颗菩提子随劲风迸射。三枚金珠嵌入东北角凹槽时，棺底暗格弹开半尺，滚出七卷泛黄帛书。唐门老者袖中机关蛇窜出，蛇信卷住最末一卷：\"惊神弩改良图！这墨色...是蜀中百年老松烟！\"
苏暮雪冰蚕丝缠住另两卷帛书，清心诀内力过处，字迹忽明忽暗：\"峨眉的《冰蚕引》全本！\"她指尖微颤，\"可这运功法门...怎会与青城松涛劲相逆？\"
凌无涯独臂剑气突至，挑破帛书夹层。碎帛纷飞间，半片玉珏当啷坠地，青城山形制在晨光中流转。\"这是掌门信物！\"他剑尖微颤，\"当年师尊闭关前夜，亲手将玉珏劈作两半...\"
\"另一半在此。\"
林间忽起鹤唳，灰衣老者踏松而来。须发皆白的面容上，左颊三道爪痕渗着靛色——正是传闻中二十年前葬身蛇窟的青城戒律长老玄苦！
凌无涯剑气暴涨，松涛十三式第七式\"千山暮雪\"引而不发：\"师叔别来无恙？\"
玄苦掌风扫开落叶，露出怀中半块玉珏：\"当年陆师兄早知玄真狼子野心，特命我假死隐遁。\"两片玉珏相合刹那，棺椁底部突然塌陷，露出铸铁台阶直通地底。
\"好个陆沉舟！\"唐门老者机关弩指向玄苦，\"连诈死都带着青城做派！\"
地底忽传金铁相击声，如当年问剑岩晨钟。凌无涯剑尖垂下三寸：\"师叔可知，师尊最后那招'松涛洗剑'为何刺向东南？\"
玄苦枯掌抚过颊上毒痕：\"因东南巽位藏着铸铁局命门。\"他忽扬手劈向身侧古松，树皮龟裂处露出精钢齿轮，\"这整座剑阁，本就是铸铁听心的阵眼！\"
众人悚然望去，但见断壁残垣间，每道裂痕皆暗合青城剑谱走势。玉虚道长冰魄剑忽然脱鞘，悬于半空嗡鸣不止：\"两仪倒转，坎离移位！\"
铸铁台阶应声震颤，九具人偶破土而出。慧觉大师禅杖横扫，杖风掀开为首人偶面甲——青铜浇铸的五官，竟是七年前暴毙的漕运总督！
\"前朝余孽当真阴毒！\"风无痕青锋剑刺入人偶关节，\"竟将朝廷命官制成傀儡！\"
凌无涯独臂剑引北斗，剑气搅碎三具人偶。铁屑纷飞间，玄苦突然暴喝：\"坎位七寸！\"剑锋急转，刺入地底某处机关。铸铁轰鸣骤止，台阶尽头现出密室轮廓。
苏暮雪冰蚕丝探入密室三丈，忽觉腕间剧震：\"是峨眉寒潭水！\"
众人鱼贯而入，但见百尺密室四壁嵌满青铜齿轮，中央铸铁台上平放九柄断剑。玉虚道长冰魄剑鞘忽结薄霜：\"这是...各派镇派之宝的残刃？\"
凌无涯剑尖挑起青城断剑，缺口处松香犹存：\"师尊的松涛剑！\"他独臂微颤，二十年往事忽如走马。那夜问剑岩上，陆沉舟最后一式劈向山崖，剑锋所指处松涛骤歇。
玄苦枯掌按上铸铁台：\"当年玄真盗剑时，正是用霹雳堂火药伪造断痕。\"他指节叩击台面七下，齿轮突然逆转，\"诸位请看！\"
机括声中，四壁浮现水幕。唐门老者袖中赤砂箭骤射，火星映出幕中影像——玄真夜访霹雳堂，将半卷《松涛剑谱》掷入熔炉！
\"原来如此！\"慧觉大师禅杖震地，\"铸铁听心实乃幌子，玄真要熔尽九派绝学！\"
凌无涯独臂剑气突涨，松涛十三式终招\"地同寿\"自然流转。铸铁台应声而裂，露出底部暗格。苏暮雪冰蚕丝卷住飞出之物，却是半块青铜虎符。
\"西北军镇调兵符！\"风无痕剑刻地面，\"三年前兵部失窃案竟是......\"
话音未落，密室穹顶突然塌陷。雷万钧钢鞭卷着硝烟劈下：\"凌掌门好手段！可惜这铸铁局真正的阵眼...\"他鞭梢指向剑阁残碑，\"在九派会盟时便已种下！\"
凌无涯剑随身走，青芒直取雷万钧膻中穴。二十招间，松涛剑气与钢鞭火星迸溅如雨。忽闻玉虚道长清啸：\"坎离归位！\"冰魄剑引动密室寒气，将雷万钧右腿冻于铸铁台。
\"！\"凌无涯剑锋抵其咽喉，\"当年霹雳堂与玄真如何勾连？\"
雷万钧狞笑染血：\"何须勾连？尔等名门正派...\"他忽然七窍涌出黑血，身躯迅速木化，\"不过都是铸铁局的...棋子...\"
晨光穿透残顶时，密室齿轮尽锈。凌无涯独臂捧着九柄断剑，忽觉青城山风都带着铁锈味。玄苦拾起半块虎符，毒痕在晨光中泛紫：\"该去会会那位'铸铁听心'的真正主人了。\"
山门外松涛骤急，似在应和这未尽之言。
凌无涯的剑尖在雷万钧咽喉处凝滞，寒芒映出对方眼底一抹解脱般的笑意。这神情竟与二十年前问剑岩上，师尊陆沉舟刺穿玄真肩胛时如出一辙。
\"心！\"
苏暮雪的冰蚕丝缠住他左腕疾扯，凌无涯踉跄后湍刹那，雷万钧木化的身躯轰然炸裂。碎屑纷扬间，他恍惚看见师尊负手立于松涛间，衣袂上的鹤纹与苏暮雪袖口银丝重叠。
\"凌师兄！\"
一声清叱刺破迷雾。凌无涯猛然回神，发觉自己竟攥着半截断剑抵在苏暮雪颈侧。她冰蚕丝缠着他腕间命门，秋水眸中映着他眉间戾气：\"松涛剑意最忌执念，你方才险些入魔。\"
风过松林，卷起玄苦衣摆下的药香。这气味令凌无涯想起拜师头年，他夜半偷练剑法受寒，师尊在丹房守着药炉直至明。炉火映着那人鬓角银丝，比此刻玄苦脸上的毒痕更刺目。
\"当年陆师兄闭关前夜，曾托我照拂你。\"玄苦枯掌抚过青城断剑，\"他松涛剑法十三式，最险不过'地同寿'。\"剑身忽起龙吟，缺口处渗出松脂，凝成陆沉舟临终偈语：\"铸铁非铁，人心为炉。\"
凌无涯独臂剧颤，断剑坠地时溅起火星。二十年前的雪夜在眼前浮现，师尊以指代剑在他眉心轻点：\"无涯，你的剑太冷。\"那时他不懂，如今苏暮雪腕间冰蚕丝的温度缠上来，才知剑锋尽处该有余温。
\"凌掌门且看！\"
唐门老者机关弩射碎残碑，碑心滚出鎏金木匣。匣开刹那，松香漫溢，九派掌门俱是心神剧震——匣中竟存着各派掌门年少时的随身信物。凌无涯指尖触及青城玉珏时，耳边忽闻师尊轻笑：\"傻徒儿，哭什么。\"
那年他十二岁，初学松涛剑法第三式受挫，是陆沉舟折松为剑，一招\"月下听涛\"化去他满心焦躁。此刻玉珏温热，仿佛那人掌心余温犹存。
\"原来如此......\"苏暮雪拾起峨眉银铃，铃心藏着半粒褪色朱砂，\"师尊仙逝前曾，九派气运早在百年前便系于一脉。\"她望向凌无涯的目光忽染暖意，\"如今想来，陆前辈早将破解之法托付于你。\"
残阳如血，凌无涯独臂握剑走向剑阁废墟。玄苦袖中忽然滑出半卷焦黄剑谱，页角松针纹与苏暮雪冰蚕丝纠缠难分：\"陆师兄临终前，托我将此物交予能令松涛回暖之人。\"
风无痕青锋剑忽指东北：\"那是什么？\"
暮色中，九具铸铁人偶正将玄真棺椁运往断崖。玉虚道长冰魄剑引动月华，照见棺椁缝隙渗出的靛色蛊虫。凌无涯剑气骤起，松涛十三式终招\"地同寿\"竟化作守势，将苏暮雪护在剑围之内。
\"破阵需九派同心。\"慧觉大师禅杖点地，\"凌施主，你可愿......\"
\"不必。\"凌无涯断剑轻挑，玉珏飞入苏暮雪掌心，\"松涛回暖时，自有人心为剑。\"他独臂揽住女子腰身，踏着铸铁人偶肩甲跃上崖顶。冰蚕丝与松涛剑气交缠，在月下织就漫星河。
玄真棺椁炸裂的刹那，凌无涯看见师尊幻象立于云海。那人袖摆轻扬，松针落处，二十年恩怨尽化飞灰。苏暮雪腕间银铃轻响，恰似当年问剑岩上，初逢时的那阵穿林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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