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学那扇铁皮校门，在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胡逸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三个抱着十二孔陶笛蹦蹦跳跳的孩。
那陶笛的音色挺清亮的，可吹的《友谊地久长》完全走调了。他就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发现每个孩子的指法都透着一种认真的笨拙劲儿，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当年在地下通道卖唱的时候，抱着二手吉他反复练习的样子。
“胡先生？”
门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汤姆校长穿着一套洗得都发白聊深灰色西装，领带歪歪扭扭地搭在锁骨那儿，眼眶黑黑的，一看就知道昨晚上没睡好觉。
他双臂抱在胸前，站在门廊下面，眼睛扫了一眼胡逸胸前的工作牌，然后又马上挪开了视线，：“我还以为你们最起码要拖个三才会来呢。”
“要是拖三的话，孩子们的陶笛可能就要被新捐赠的电子琴给压箱底了。”胡逸弯下腰，帮一个摔倒的女孩捡起陶笛，手指肚擦过陶笛那粗糙的釉面，“上个月那个电子琴项目，他们送的是儿童玩具款的吧？”
汤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僵硬。
胡逸看到他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皱巴巴的收据单，边角还沾着咖啡渍呢，那就是电子琴项目的退货单。
“进来吧。”汤姆转身的时候，背挺得那叫一个直溜，就跟一只护着崽儿的老狮子似的，然后道：“可先把话明白了啊，任何文件我都不会签字的。”
这校园可比资料上写的要破旧多了。
操场就是一片泥土地，篮球架都锈得不成样子了。那唯一的水泥台阶啊，裂着大口子，就用木板简单地钉了一下，算是打了个补丁。
不过呢，胡逸穿过走廊的时候，听到每个教室都传来音乐声。二年级的朋友正在学打手鼓呢，那鼓点打得虽然七扭八歪的，但满满的都是活力。四年级的孩子们都挤在窗台那儿，拿着用芦苇管自己做的竖笛，吹着本地的民谣。最里面那间音乐教室，门半掩着，六个孩子围着一架掉了漆的钢琴，正跟着老师用陶笛一起合奏《故乡的云》呢。
“去年有慈善组织捐了这架钢琴。”汤姆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是要提高音乐教育的水平。可他们哪知道啊，这钢琴的调律费用比钢琴本身还贵呢。我们根本凑不出这笔钱，现在这钢琴连《星星》都弹不准了。”他在音乐教室门口停住了脚步，看着孩子们涨得红红的脸，接着：“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啊，老是‘为了孩子好’，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孩子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胡逸没有搭话，而是走进教室，轻轻地把后门给关上了。有个孩子发现了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想跟他打招呼，不过被老师用眼神给制止住了。他就蹲在那个吹陶笛特别卖力的胖子旁边。那胖子呀，正皱着眉头捣鼓第七孔的指法呢。他手上的陶笛上还歪歪斜斜地贴着个姓名贴，写着“阿米尔”。
“你吹的是《晨雾里的羊》不？”胡逸声地问。
胖子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这一下陶笛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他忙：“老师讲这可是咱们b国最老的曲子啦！我妈她时候，外婆就用陶笛吹这个曲子哄她睡觉呢！”
汤姆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胡逸站起来的时候，瞧见教室后面的墙上贴满了手工画，画的主题都是“我的乐器”。大部分画的是陶笛、手鼓还有芦苇竖笛，就角落里有一张画的是电子琴，上面被人用红笔大大地圈了个叉，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母，意思是“不好听”。
“上个月弄电子琴那个项目的时候，孩子们把琴搬到教室才第三就一块儿罢课了。”汤姆伸手去拿烟盒，想了想又放下了，接着，“孩子们电子琴的声音就跟吵架似的，哪有陶笛能吹出风的那种感觉啊。我就带着琴去退，对方却‘捐赠的东西概不退换’，还骂我们‘不知好歹’。”
到这儿，汤姆突然伸手抓起讲台上的陶笛，抓得指关节都泛白了，“胡先生啊，我不是不欢迎援助。我就是怕你们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来，用你们的标准去定义什么是‘好音乐’，到最后把孩子们心里的想法都给弄没了。”
走廊里的穿堂风呼呼地吹起教案纸，胡逸瞅见最上头那页写着“传统乐器传承计划”，那字写得规规矩矩，就跟刻上去似的。
他拿出手机，翻出自己在A国搞援助时候的资料，跟汤姆校长：“汤姆校长啊，您瞅过我在贫民窟建的音乐教室没？
那儿的孩子拿汽油桶当鼓，用水管做木琴呢。我给他们捐的头一样东西可不是钢琴，是调音器。”
汤姆凑到屏幕跟前，照片里有个又黑又瘦的女孩，正用自制的木琴敲《欢乐颂》呢，琴键上还贴着他熟悉的b国陶笛指法图。
“我搞援助的原则可简单了。”胡逸关上手机，“得先学会听，然后再学会给。”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上头密密麻麻地记着圣心学的音乐课表、学生对乐器的喜好统计，甚至还有上周校刊里孩子们写的“我最想保护的乐器”的作文呢。“您的每句话，我都信。
所以呢，这次的援助方案，就由您来定吧。”
汤姆的手指轻轻在笔记本上的字上划过，这可是胡逸大半夜在飞机上整理出来的呢。在“全程参与”这四个大字下面，列着“资金流向每公示”“物资验收由校方主导”“教师培训优先传统乐器”等十二条细则。
“试点项目我只要十套陶笛。”汤姆冷不丁地，“全新的，还得带着b国非遗工坊认证的。”然后你去教教我的音乐老师，让他们学会用现代方法来记录陶笛曲谱呗。你知道吗？他们到现在还一直用那种口传心授的老办法呢，好多曲子都快没了，都快失传了。
“今下午我就能联系工坊。”胡逸马上就开始翻通讯录了，“认证证书、质检报告还有物流追踪码，这些我都会全部同步给您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哎，我能不能请b国国家乐团的陶笛大师来做一场公益演出啊？那些孩子们得知道，他们吹的陶笛可不是什么‘老古董’，那可是能闪闪发光的宝贝呢。”
汤姆听了之后，眼眶就慢慢红了起来。
他转身朝着窗外看去，在那泥土地的操场上，刚刚那三个孩子正蹲在地上呢，拿着树枝在土里画陶笛的指法图呢。
风把他西装的衣角给吹起来了，里面那件洗得都发白的蓝衬衫就露了出来，那可是圣心学的教师制服呢。
“我得把每一笔账都查清楚。”汤姆吸了吸鼻子道，“包括你请大师的机票钱。”
“您随时都可以查。”胡逸笑着，“我让大卫去联系国际资金监管机构的杰克，明就来签三方监管协议。”
等到离开学校的时候，都已经快黄昏了。
胡逸就站在那铁皮门口给大卫打电话呢，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孩子们吹陶笛的声音，这次吹的是《送别》，虽然有点跑调，不过比早上的时候听起来清亮多了。他刚跟杰克通完确认电话，卡尔的视频邀请就冒出来了。卡尔啊，就是那个老是打官腔的乐器供应商老板。这时候，卡尔黑着个脸，举着合同：“胡先生，您要的非遗陶笛，成本可比普通款多出30%呢，物流还得走特殊通道……”
“要是有一个不符合要求的。”胡逸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我不光得终止合作，还得把质检报告贴到国际援助论坛的首页上去。卡尔先生，您做了十年教育物资的生意了，应该明白信誉可比利润重要多了。”
卡尔在屏幕里脸涨得像猪肝似的，最后咬着牙点零头。
胡逸挂断电话的时候，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他低头看了看表，原本今晚飞A国的航班，还有三个时就起飞了。
可就在他要上车的时候，手机收到周的消息：“玛丽女士那边出状况了，A国的教育部门在内部施压呢，可能会取消试点合作。”
胡逸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两秒，突然转身跟司机：“改道去机场，坐最快的航班飞A国。”他看着车窗外越来越暗的色，圣心学的陶笛声还在风里飘着，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扯着他的心。
“周啊，把b国的监管协议草案发给我。”他对着电话道，“还有啊，让杰克提前两到b国，我走之前得带他去见汤姆校长。”车开进高速公路的时候，胡逸就把笔记本打开了，在“突发情况”那一项下面写了：A国政策有变动。
他拿着钢笔，笔尖停了一会儿，又在下面添了一句：可是圣心学的陶笛课，真的不能再拖了。
这时候手机震动起来，是汤姆发的消息。
照片里有个叫阿米尔的胖墩，正举着陶笛在那儿笑呢，旁边还歪歪斜斜地写着字：“胡叔叔，明能不能教我用陶笛吹《月亮代表我的心》呀？”
胡逸看着照片笑了笑，就把航班的信息转发给周了。
车窗外的晚霞红得像一团正在燃烧的大火。
飞机冲破云层的时候，A国的夜景在下面一点点亮起来了。
胡逸掏出手机，给玛丽的助理发了个消息：“明早上九点，我就在您办公室等着。”
月光从舷窗照进来，洒在他的工作牌上，“全球音乐援助大使”这几个烫金的字，被照得明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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