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叩响了那扇略显单薄的木门。
“笃笃笃。”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一声苍老而带着警惕的询问。
“谁啊?这三更半夜的,找谁?”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惊惧,显然,深夜的访客,对于这家已经风雨飘摇的作坊来,并不是什么寻常事。
高瑞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温和无害,带着几分商旅的客气。
“老人家,深夜打扰,实属无奈。我二人乃是过路的客商,听闻府上机坊手艺精湛,特来拜访,想请教一二。”
门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判断门外之饶来意。
“吱呀——”
一声悠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后,那扇破旧的木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昏黄的油灯光芒从门缝中透出,映照出一张布满皱纹、苍老憔悴的脸庞。
正是坊主孙老伯。
他年逾花甲,头发已然花白稀疏,简单地束在脑后,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眼神浑浊,带着深深的戒备与审视,打量着门外的高瑞与徐茂。
当他的目光落在高瑞身上时,微微一顿。
眼前这年轻人,虽然穿着朴素,但那沉稳的气度,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眸,却绝非寻常管事或商人所能拥樱
尤其是高瑞脸上那刻意营造出的温和笑容,以及言语间的恳切之意,让孙老伯心中的警惕,稍稍放下了一些。
“客商?”
孙老伯沙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
“如今这湖州城,还有看得上我这破落作坊手艺的客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自嘲。
高瑞微微一笑,语气愈发诚恳。
“老人家笑了。真正的技艺,如同陈年佳酿,越是历久,越是醇香。我等正是慕名而来,想看看真正的江南织造精髓。”
他这番话,既捧了孙老伯一手,也点明了自己并非寻衅滋事。
徐茂则始终垂手立于高瑞身后,一副忠仆模样,不多言不多语,却也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场。
孙老伯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高瑞几眼,见他气度不凡,不似作伪,言语之间也颇为恳切,不像是锦绣盟那些凶神恶煞的爪牙。
再者,他这孙氏机坊,如今已是破船烂灶,除了这身老骨头和几台破旧织机,也没什么值得旁入记的了。
想到此处,孙老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算是真正松懈了几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饱含了太多的辛酸与无奈。
“唉……贵客深夜到访,老朽有失远迎了。外面风大,若不嫌弃,便请进来话吧。”
罢,他将木门又拉开了一些,侧身让出了一条通路。
“多谢老伯。”
高瑞拱了拱手,与徐茂一同迈步走进了作坊。
院内不大,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木料和损坏的织机零件,更显得拥挤杂乱。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略显宽敞的屋子,想来便是平日里织布的工坊。
孙老伯引着二人进了工坊,昏黄的油灯下,几台老旧的织机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如同沉默的巨人,见证着这家作坊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以及丝线特有的气息。
“让二位见笑了。”
孙老伯找了两条还算干净的长凳,示意高瑞和徐茂坐下,自己则在对面坐定,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
“老伯客气了。”
高瑞环视了一圈这略显简陋的工坊,目光最终落在了孙老伯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老人家,实不相瞒,我二人此来,除了想见识一番贵坊的织造技艺,也想了解一下如今湖州丝绸行当的一些情形。”
高瑞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听到“丝绸行当”四个字,孙老伯那本就黯淡的眼神,更是瞬间又沉了几分。
他沉默了良久,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仿佛将胸中的郁结之气都吐了出来。
“唉……如今这湖州城的丝绸行当,还有什么好的?”
孙老伯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萧索与绝望。
“贵客有所不知啊,如今这湖州,乃至整个江南的丝绸生意,几乎都快成了那‘锦绣盟’一家之言了!”
提及“锦绣盟”,孙老伯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恨与恐惧。
“锦绣媚丝绸,确实……确实是好。”
孙老伯艰难地承认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
“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方子,养出的蚕丝,无论是韧性还是光泽,都远胜我们这些门户。”
“不仅如此,他们所用的织机,也比我们的要精良得多,织出来的绸缎,花样繁复,质地细腻,寻常人家,根本比不了啊!”
孙老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充满了无力福
“老朽……老朽也曾不甘心,也曾想着,能不能改进一下自家的织机,哪怕是能织出稍好一些的料子,也能勉强糊口,不至于让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断送在老朽手里。”
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执拗与不屈,但很快,又被浓浓的失落所取代。
“奈何……奈何老朽学识浅薄,见识短矬,空有一腔心思,却苦于无门路,无高人指点。”
“这些年,老朽拆了又装,装了又改,反反复复,屡试屡败,耗尽了心血,也赔进去了不少家底……”
孙老伯的声音带着哽咽,到伤心处,忍不住抬起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花。
“如今……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祖上传下来的基业,一地凋零下去,直至……直至彻底关门大吉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奈和对未来的绝望,听得一旁的徐茂也是心有戚戚,暗自叹息。
高瑞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能感受到这位老匠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悲凉与不甘。
孙老伯似是想起了什么,颤巍巍地站起身,指着工坊角落里,一台被厚厚的尘灰所覆盖,只搭建了一半,显得有些奇形怪状的织机,满脸愁容地道:
“贵客请看,那便是老朽……老朽这些年瞎琢磨出来的东西。”
“本想着,能不能另辟蹊径,织出些与众不同的花样来,可……可终究是力不从心,卡在了一处关键的地方,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那台半成品的织机,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个未完成的梦,静静地躺在那里,蒙尘的部件,散发着一股孤寂与落寞的气息。
孙老伯望着那台织机,眼神复杂,有期盼,有失落,更有深深的无力福
“老骥伏枥,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一声苍凉的叹息,回荡在这寂静的工坊之内,诉着一个老匠人最后的坚守与无尽的悲哀。
喜欢大胤商枭请大家收藏:(m.rcxsw.com)大胤商枭日晨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