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寝殿内的药香似乎沉淀下来,不再那么刺鼻,反而与龙涎香交织成一种沉静的气息。承乾依旧沉睡,但眉宇间那深锁的痛苦沟壑已浅淡许多,呼吸悠长平稳,如同退潮后疲惫的海岸线。白伊伊刚为他取下最后一枚银针,指尖残留着温养心脉的柔和药力。
“心脉淤塞已通,生机如春芽破土,虽弱却韧。”白伊伊声音带着医者特有的平静欣慰,看向一旁沉默伫立的雍宁帝,“陛下龙气温养之功,至关重要。殿下神府虽枯竭依旧,但那股求生的意志,如同星火,未曾熄灭。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雍宁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承乾枕边那本素锦包裹的手札上。晨曦透过窗棂,在素锦上那朵的兰草刺绣上跳跃。他伸出手,并非拿起,只是用指腹极轻地拂过封面。“婉儿留下的,不仅是账目。”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钥匙。”
仿佛感应到他的触碰,沉睡中的承乾,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承乾的意识之海。
这里不再是狂暴的星轨风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深邃宁静的银灰色雾海。他悬浮其中,感觉不到身体,只有纯粹的意识在流淌。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不断下沉,沉向那温暖的、可以忘却一切的黑暗深渊。
就在这时,一点柔和的、带着淡淡墨香与兰草气息的微光,如同雾海中的灯塔,在前方亮起。
光晕中,一个温婉的身影逐渐清晰。不是病榻上的苍白憔悴,而是记忆深处,那个在御书房灯下,一手执笔、一手拨弄算筹,眉眼间带着专注与智慧的苏婉儿。她的身影有些朦胧,如同隔着一层水雾,却无比真实
“乾儿…” 她的声音如同微风吹过风铃,清越而带着暖意。
承乾的意识猛地一震,巨大的悲伤与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他冲散:“苏姨!我…我没能保护好您!我…”
“傻孩子,”苏婉儿虚幻的身影走近,带着笑意的声音抚平了他意识的激荡,“生死有命,非你之过。你看,我不是以另一种方式,一直在你身边吗?” 她的目光落向承乾意识体手知—那里不知何时,也捧着一本虚幻的手札,页脚处,那隐晦的星图正散发着微光。
“冷宫枯井…荧惑异动…骸骨邪术…” 承乾的意识传递出痛苦的碎片,“我看到了…看到那灰气…”
“看到了,便不再是秘密。”苏婉儿的声音变得严肃而睿智,“恐惧源于未知,力量生于洞悉。乾儿,你的星算,是赐的慧眼,能窥见常人所不能见之轨迹。但慧眼所见,是混沌还是秩序,是绝望还是生机,取决于持眼者的心。”
她的身影变得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融入雾海:“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星辰。用我的眼睛去看那些数字,去看那隐藏在账目洪流下的暗礁与潜流;用你的星算,去推演这王朝气阅脉络,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一黔记住,最强大的力量,并非焚尽一切的龙炎,而是洞悉先机、掌控全局的…心算乾坤。”
她的身影如同泡影般消散,只留下那本散发着星图微光的手札虚影,以及一句回荡在雾海中的低语:
“活下去,承乾。替我…好好看看这江山如画。”
承乾的意识紧紧“握”住那本虚幻的手札,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与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清泉注入干涸的心田,驱散了沉重的疲惫。那盏名为“苏婉儿”的智慧之灯,在他意识深处,重新点亮。
凤仪宫暖阁。
阳光正好。承星和翎昭并排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床榻上,脸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们面前的几上,摊开着几张巨大的白纸和一堆五颜六色的颜料。
白伊伊坐在他们对面,神情专注而温和。她手中没有银针,而是拿着几块打磨光滑、散发着温润光泽、刻着不同简单符文的暖玉片(导引基片)。
“来,星儿,昭昭,”白伊伊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闭上眼睛,别怕。想象你们的肚子里,有一团暖暖的、柔柔的光,像母后抱着你们时那样舒服…对,就这样…”
她将一块刻着回旋水纹的暖玉片轻轻贴在承星的肚脐下方(下丹田位置),又将另一块刻着稳定山峦纹路的玉片贴在翎昭的胸口(中丹田位置)。同时,她口中低吟着古老而晦涩的音节,指尖凝聚着极其微弱的青色药力,隔空点在两个孩子的眉心。
承星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似乎在努力感受。翎昭则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但渐渐地,在白伊伊温和的引导和暖玉片散发的恒定能量场作用下,两个孩子体内那因赋觉醒而略显躁动、难以捉摸的共振能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梳理过,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温和的节奏自行流转起来,不再像脱缰的野马,反而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温顺而充满生机。
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舒适的暖意,从他们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承星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翎昭也安静下来,脸上露出恬静的神色。
陈雨荷在一旁屏息看着,眼中充满了希望与感激。她能感觉到,两个孩子身上那种无形的、令人隐隐不安的“张力”,似乎正在被某种古老而柔和的力量抚平、归束。
诏狱最底层,水牢。
这里终年不见日,只有壁上幽暗的油灯投下摇曳昏黄的光,照在浑浊腥臭的污水郑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高德禄像一摊烂泥般被铁链吊在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水里。曾经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如今须发散乱,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冻得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身上看不到明显的外伤,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撕碎。
阿莉儿站在水牢上方干燥的石阶上,一身墨色劲装纤尘不染,与下方的污秽形成鲜明对比。她手中把玩着一枚边缘锋利、刻着骸骨教徽记的玄铁令牌——正是从高德禄贴身暗格里搜出的“玄铁母符”。她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剐过高德禄每一寸颤抖的皮肉。
“高公公,”阿莉儿的声音不高,却在水牢封闭的空间里激起冰冷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高德禄的神经,“骨头很硬啊?还是觉得…你背后的主子,能把手伸进这龙影卫的诏狱水牢来捞你?”
高德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牙齿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不出,只有更剧烈的颤抖。
阿莉儿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她轻轻一挥手。
哗啦!
吊着高德禄的铁链猛地又下沉半尺!冰冷的污水瞬间淹到了他的胸口!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水压让他眼球暴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西域,骸骨教总坛,在‘黑石戈壁’深处的‘葬骨绿洲’,由流沙幻阵守护…” 阿莉儿的声音如同宣读判决,“你在宫内的同党,除了已死的两个杂役首领,还迎尚膳监的采办太监张全,神宫监负责洒扫的管事嬷嬷刘氏…哦,还有,你通过‘机阁’的暗线,将宫中部分用度账册和…陛下近期的行程纪要,卖给了北狄的‘苍狼卫’。”
高德禄浸泡在冰水中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化为死灰!这些名字和信息,如同最隐秘的毒疮被赤裸裸地揭开!阿莉儿甚至连他勾结北狄的渠道都一清二楚!她…她根本不是审问,而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查明的罪状!之前的沉默和酷刑,只是在碾碎他最后一点抵抗意志!
“不…不可能…” 高德禄嘶哑着挤出几个字,声音充满了绝望。
“没什么不可能。”阿莉儿居高临下,如同看着一只在泥泞中挣扎的臭虫,“你以为的固若金汤,在绝对的力量和决心面前,不堪一击。骸骨教已灭,你的主子自身难保。现在,本宫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她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锁定了高德禄涣散的瞳孔,“骸骨教主临死前,狂言‘星火已散落人间’、‘种子终将燎原’,是何所指?是否与三位皇子公主觉醒的赋有关?”
高德禄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诡异光芒,像是恐惧,又像是某种扭曲的狂热。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似乎在笑,又像是在哭。
“星…星火…” 他声音破碎,如同梦呓,“…荧惑归位…星…星君…临…世…” 话未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沉入污浊的水中,只有铁链还吊着他半截身体。
阿莉儿站直身体,眉头紧锁。高德禄最后破碎的话语,如同不祥的谶语,带着邪教特有的疯狂与神秘,让她心头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星火?荧惑归位?星君临世?这些词句指向的,绝非简单的残余报复!
乾元殿偏殿。
白伊伊将那块暗红色的荧惑晶核碎片心地放置在特制的寒玉台上,周围环绕着数种散发着清冽气息的药草。她秀眉紧蹙,指尖凝聚着青色的药力,心翼翼地探向晶石表面,试图剥离其狂暴的星煞之力,提取那相对纯粹的本源星力。
然而,那晶石仿佛拥有生命,内部粘稠如血的物质微微鼓动了一下,一股混乱、燥热、充满侵蚀性的邪异星力猛地反冲而出!
嗡!
白伊伊指尖的药力瞬间被冲散!一股灼热感顺着手臂经脉逆袭而上!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微白。
“好霸道的邪性!”白伊伊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枚安静下来的晶石,眼中充满了凝重,“强行剥离,恐遭反噬。或许…唯有等承乾殿下苏醒,以其星算之力,方能窥见其中运转轨迹,寻得安全抽取之法。此物…是双刃之剑。”
她心地将晶石重新封入寒玉盒,目光投向寝殿方向。承乾的苏醒,不仅关乎他自身,更关乎着这块蕴含巨大能量与未知风险的晶石,以及双生子未来的引导方向。新的挑战,如同潜流,已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涌动。而高德禄水牢中那破碎的谶语,更像是一道不详的阴影,笼罩在劫后余生的晨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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