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关了三。
门外，叶清风和谢雨晴像两尊石像，一动不动。他们身后，是明理堂最核心的几十名弟子，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压抑的焦虑。没人敢出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惊扰到门内那个正在与命搏斗的人。
这三，地间的气，确实变了。
空不再是纯粹的蓝，总蒙着一层不清道不明的灰黄色。风也变得燥热，刮在脸上，像是情人失望的叹息。最诡异的是，一向喧闹的城市，此刻却安静得可怕。不是没人，而是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一种大祸临头前的死寂。
没人比林青阳更清楚这种感觉。
静室内，他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的，正是《玉匣真本》最后一卷——禁制之章。书页已非纸质，而是一种薄如蝉翼的玉片，上面的文字仿佛是活的，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这就是“机秘术”。
看一眼，折寿一年。用一次，耗尽阳寿。
林青阳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那些跳动的文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像被戳破的水袋，正一点点往外渗。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根部开始泛白。脸上皮肤的光泽正在褪去，变得干枯、蜡黄。
但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来吧。”他低声对自己，像是在邀请一个老朋友。
他咬破右手中指，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玉片之上。
血，没有散开，而是像有生命般，迅速钻入那些古老的文字郑瞬间，整个静室光芒大作，墙壁上那些符咒仿佛被点燃，一个个挣脱束缚，在空中飞舞、盘旋。
林青阳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灵魂仿佛要被从肉体里硬生生拽出去。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折叠。地板消失了，花板消失了，他悬浮在一片无尽的虚空之中，周围是无数飞速掠过的光影。
那些光影，是未来的碎片。
他看到了。
他看到摩大楼的玻璃幕墙像瀑布一样碎裂，但下面没有惊慌逃窜的人群，而是一群人拿着锄头，在废墟上开垦土地，种下菜苗。他们的脸上，没有绝望，而是久违的、朴实的笑容。
他看到高速公路上堵塞的汽车长龙，人们不是在焦躁地按喇叭，而是纷纷走出车门，坐在引擎盖上，抬头仰望星空。那片星空，亮得惊人，银河像一条触手可及的钻石腰带。
他看到人们拆掉家里的电视，关掉手机，围坐在篝火旁，听老人讲那些古老的故事。
他看到战火纷飞的边境，士兵们放下了枪，开始交换食物和水。
他看到了混乱，看到了崩塌，看到了旧秩序的瓦解。
但这，不是末日。
“原来是这样……”
林青阳在灵魂的剧痛中，发出了一声夹杂着痛苦与狂喜的叹息。
这不是灾难。
这是一场席卷全球的……集体觉醒。
人类将从对物质的无限索取中惊醒，重新审视自己与自然的关系。科技不会消失，但不再是主宰。人们会开始寻求内心的平静，而不是外界的繁华。古老的智慧，那些被当作迷信和糟粕的东西，将重新成为指引人心的灯塔。
世界不是在毁灭，而是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像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元会交替……原来如此……”
林青-阳的意识被猛地拽回身体。
“噗——”
他张口喷出一大股鲜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摔在地上。
静室内的光芒瞬间熄灭，所有异象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
门外的叶清风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静室的门，第一个冲了进去。谢雨晴紧随其后，弟子们也蜂拥而入。
当他们看到林青阳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还是那个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命理宗师？
眼前这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头发已然全白，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皮肤干瘪得像一张老旧的羊皮纸。他的身体蜷缩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看上去，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百岁老人。
“师父！你怎么样！”谢雨晴跪倒在地，泪水决堤而出。她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却又不敢碰，生怕他会像一堆尘土般散架。
林青阳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才聚焦在弟子们的脸上。他想笑一下，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别哭……”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快……拿纸笔来……”
“还写什么！我们送你去医院！”叶清风双眼通红，嘶吼着。
“来不及了……”林青阳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嘴角就涌出一股黑血，“听我的……快！”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叶清风咬着牙，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师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转身对一个弟子吼道：“笔墨伺候！”
很快，上好的宣纸和徽墨被摆在林青阳面前。
他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叶清风和另一位弟子一左一右，心翼翼地将他扶起，靠在墙上。
林青阳颤抖着手，接过了毛笔。
那支熟悉的笔，此刻在他手里，重如千斤。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在纸上书写。他的手抖得厉害，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与他衰败身体截然相反的刚猛之气。
他写得很快，很急，仿佛在与死神赛跑。
他将自己看到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
“……地大变，非为灾祸，实乃人心之觉醒，社会之更迭……”
“……旧序将崩，物欲退潮，人心思定，重归自然……”
“……此乃大势，不可逆转。我辈命理师，非为救世，乃为引渡……”
弟子们围在他身边，看着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全都震惊得不出话来。他们原本以为师父牺牲自己，是为了预言一场浩劫，并找出化解之法。谁能想到，预言的内容，竟是如茨颠覆。
写完预言，林青阳没有停。
他换了一张纸，继续写。
“明理堂即刻起，于全国各大城市设立‘明理服务站’，不收费，不卜卦，只为安抚人心，解惑答疑……”
“将《玉匣真本》与《太乙金钥》中关于修身养性、顺应自然的篇章，简化整理，向公众普及……”
“联络官方，告知真相，不必强求采信，但求尽我本分……”
“叶清风，你主外，负责联络协调。谢雨晴，你主内，负责资源调配……”
他一条条地写下应对方案，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每写下一条，他的气息就微弱一分。当写到最后一条时，他的手已经抖得无法握笔。
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染黑了一片宣纸。
林青阳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扫过面前每一个弟子。
“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师父！”弟子们强忍着悲痛，齐声应道，声音已经哽咽。
林青阳看着他们，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不舍，也有一种大功告成的释然。
“好……好……”
他喃喃地着，头一歪，靠在墙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但他身上的生命气息，正像风中残烛，以惊饶速度，一寸一寸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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