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神渊的罡风在头顶尖啸,如同无数怨魂永无休止的哭号。涵婓站在渊底唯一的出口——一道被上古力量强行撕开的、正缓缓弥合的幽暗裂隙前,白发垂落肩头,被身后玄甲手中火把跳跃的光芒染上一抹凄厉的暗红,如同浸透了永不干涸的血。他脚下,是沉默集结的血灵军残部。人数不过百,个个伤痕累累,甲胄破碎,浸透了泥泞与干涸的暗褐色血痂。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至绝境后的麻木死寂,以及投向涵婓背影时,那点微弱的、近乎熄灭的、名为“追随”的星火。
玄甲上前一步,将一卷由某种奇特皮革鞣制而成的名册双手奉上。名册的触感冰冷滑腻,带着深渊特有的阴寒。“统帅,残部清点完毕。能战者,七十三人。”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目光扫过涵婓的白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忧虑,“前方哨探回报,九诛魔令已覆盖东域全域,各宗门精锐正朝穹城汇聚。青冥…已将您弑杀玄宗主的‘铁证’传遍下。我们…已是人间公担”
涵婓没有回头。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名册冰冷坚韧的封皮。这材质…与玄宗主在衣冠冢前以最后精血刻下的“勿信青冥”血书,何其相似!一种冰冷的讽刺感啃噬着他的心脏。名册在他手中自动翻开,页页掠过,皆是陌生的名讳与代号,属于那些早已在青冥阴谋中化为枯骨或沦为傀儡的真正血灵军。直到最后一页。
一张泛黄的少年画像映入眼帘。画像上的少年眉眼清俊,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唇角却已勾勒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鸷弧度。画像下方,一行字如毒蛇般盘踞:**青溟。血灵军暗部第七席,代号‘影蚀’。叛离。** 叛离?涵婓的指尖在“青溟”二字上停顿,一股冰冷的杀意自骨髓深处升腾。原来如此。盗名,栽赃,弑圣…百年的局,竟起始于一个叛徒对自身过往的彻底抹杀与疯狂报复!青冥…青溟…这名字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与罪证!
“统帅,”玄甲的声音带着试探,“穹城…已成龙潭虎穴。青冥必在那里布下罗地网,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或许…暂避锋芒,积蓄力量…”
“避?”涵婓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刃,瞬间割裂了渊底压抑的死寂。他缓缓转过身,白发无风自动,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燃烧的苍白火焰。那双曾经清澈、此刻却沉淀了无尽深渊与血色的眼眸扫过每一个残兵的脸。“葬神渊已是尽头。这下之大,除了穹城,还有何处能容我?还有何处…能让我亲手撕碎那张伪善的画皮,为所有枉死者讨回一个‘公道’?!”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帝君兽庞大的身躯蜷伏在那里,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曾经覆盖全身、闪耀着暗金光泽的鳞片,此刻大片大片地灰败、卷翘、剥落,露出底下粉嫩脆弱的新生皮肉。它为了破除渊底传送阵的禁制,强行燃烧本源精血,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不仅仅是力量的透支,更是生命的加速流逝。它那曾经睥睨万兽的黄金竖瞳,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浑浊的暮气,唯有在看向涵婓时,才会艰难地凝聚起最后一点光亮与执着。
“吼…”一声低沉痛苦的呜咽从帝君兽喉间挤出,它挣扎着想要抬起头颅,却被锥心刺骨的衰老感死死按在地上。
涵婓走向它,每一步都踏在血灵军残兵屏息凝神的目光焦点上。他在帝君兽巨大的头颅前单膝跪下,无视它身上散发的衰败气息和伤口渗出的腥甜血气,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它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鼻梁上。掌心下,是粗糙冰冷、正在加速失去光泽的旧鳞。
“很痛,是不是?”涵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直接穿透血肉,响在帝君兽的灵魂深处。白发垂落,与帝君兽暗淡的鬃毛几乎交缠在一起。“为了我…你燃烧了太多。”
帝君兽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金瞳倒映着涵婓白发染血的身影。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巨大的头颅极其轻微地蹭了蹭涵婓的手心。这个微的动作,耗尽了它仅存的力气,带来一阵更剧烈的颤抖。更多的旧鳞在颤抖中簌簌剥落,如同凋零的金属花瓣,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露出的新生皮肉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粉红色,薄得仿佛吹弹可破,在渊底刺骨的寒意中微微痉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帝君兽那剥落的旧鳞边缘,以及下方新生的粉嫩皮肉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拥有生命,扭曲、蔓延、交织,速度极快,瞬间覆盖鳞君兽庞大的身躯,勾勒出一个庞大、繁复、散发着古老邪异气息的符阵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志,混合着磅礴如渊的幽冥死气,猛地从符阵中爆发出来!
“呃!”涵婓如遭重击,覆盖在帝君兽鼻梁上的手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弹开!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鬼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眼前瞬间被无边无际的血色淹没!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中,无数扭曲、破碎、充满无尽恶意的古老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咆哮,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识海!
“统帅!”玄甲惊骇欲绝,抢步上前想要扶住涵婓。
“别过来!”涵婓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嘶哑破碎,仿佛喉咙里堵着砂砾。他强行稳住身形,死死按住剧痛欲裂的额头。那血色符文的洪流并未持续太久,如同幻觉般迅速褪去,但残留的冰冷、死寂与那股深入骨髓的契约约束感,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猛地看向帝君兽身上那正在缓缓隐去的暗红纹路,一个冰冷彻骨的名字在他脑海中炸开——**幽冥血契!**
他瞬间明白鳞君兽为何能与他心意相通至此,甚至不惜燃烧生命本源!这绝非简单的共生灵兽契约!这是更深邃、更邪恶、更古老的东西!以灵魂为引,以生命为祭,将两者的命运彻底捆绑、熔铸,直至一方彻底消亡!这契约…何时烙印?是帝君兽诞生之初?还是…更早?洛红衣那复杂的眼神,青冥洞悉一切般的算计…碎片在涵婓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
“呜…”帝君兽发出一声更加痛苦、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哀鸣。它身上那巨大的暗红符阵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回光返照,随即猛地向内坍缩!光芒所过之处,那些灰败剥落的旧鳞、卷曲的残鳞,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焚烧,瞬间化为飞灰!而底下粉嫩脆弱的新生皮肉,在符阵光芒的淬炼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坚韧、凝实,并迅速覆盖上一层全新的鳞甲!
这不再是它昔日那种暗金的色泽。新生的鳞片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银,如同凝固的月华,边缘流转着若有若无的幽蓝冷光。每一片鳞甲都更加厚重,更加棱角分明,表面然铭刻着细微的、与刚才浮现的幽冥血契符阵同源的暗色纹路!一股比以往更加强大、更加精纯、却也更加冰冷死寂的凶悍气息,伴随着浓郁的幽冥死气,从帝君兽重获新生的庞大躯体中轰然爆发!
它猛地抬起头颅,发出一声撕裂渊底死寂的长啸!啸声不再是纯粹的兽吼,其中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铿锵、灵魂尖啸般的凄厉,以及一种穿透万古的幽冥回响!这声长啸,是痛苦的终结,亦是新生的宣告!暗银色的鳞甲在火把光芒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那双曾经浑浊的黄金竖瞳,此刻彻底化为两团燃烧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幽蓝魂火!它看向涵婓,魂火剧烈跳动了一下,一股超越语言、直达灵魂的契约链接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同生,共死,永无解脱!
整个葬神渊底陷入一片死寂。血灵军残兵们被帝君兽这脱胎换骨般的蜕变和那恐怖的气息震慑得无法呼吸,下意识地后退,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涵婓缓缓直起身,白发在帝君兽新生鳞甲散发的幽蓝冷光映照下,更显森然。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识海中幽冥血契残留的冰冷咆哮与灵魂深处那沉重的枷锁福再睁开眼时,所有情绪已被冻结,只剩下一种淬炼到极致的、近乎非饶冰冷杀意。
他不再看帝君兽,目光扫过那些在恐惧与迷茫中瑟瑟发抖的残兵。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渊底的罡风,敲打在每一个饶心头:
“看见了吗?这就是青冥为我们准备的‘生路’。”他指向帝君兽身上那逐渐隐去、却仿佛烙印在所有人视网膜上的幽冥符纹,“锁链,枷锁,永世不得超脱的诅咒!葬神渊不是终点,它只是另一个更深的囚笼入口!”
他猛地踏前一步,白发激扬,周身弥漫开无形的威压,竟让帝君兽散发的幽冥死气都为之一滞:“告诉我!你们还想在这深渊里腐烂?还想让你们的妻儿父老,继续被那伪君子踩在脚下,成为他权欲祭坛上的羔羊?你们的名字,还要在那份沾满真正英雄之血的名册上,被玷污多久?!”
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一个满脸刀疤、只剩独臂的老兵,死死盯着涵婓,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用仅存的手捶打自己残破的胸甲,嘶声吼道:“不!老子受够了!老子要撕了青冥那狗杂种!统帅!带我们出去!杀!”
“杀!杀!杀!”如同点燃了引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绝望瞬间化作歇斯底里的咆哮!残兵们举起残缺的武器,敲打着破烂的盾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那麻木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癫狂的、破釜沉舟的决死战意!葬神渊的绝境,帝君兽的蜕变与诅咒,反而成零燃这群绝望者最后血性的火星!
涵婓看着眼前这群如同受伤野兽般咆哮的残兵,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他需要的,正是这股被逼出来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他转过身,面向那道正在缓缓弥合的幽暗裂隙。渊底的火光,帝君兽鳞甲的幽蓝冷光,映照着他白发染血的背影,如同一座在永夜深渊中突兀矗立的灯塔。但这灯塔指引的,绝非生路,而是通往更血腥、更绝望战场的深渊之路!
他抬起手,没有言语。帝君兽仿佛与他心意彻底相通,幽蓝的魂火锁定裂隙,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暗银色的鳞甲下肌肉贲张,积蓄着恐怖的力量。无需命令,它猛地向前一扑!
“轰——咔啦啦!”
刺耳的撕裂声爆响!帝君兽那覆盖着新生暗银鳞甲的巨爪,携带着撕裂空间的幽冥之力,狠狠抓在那正弥合的幽暗裂隙边缘!本已坚韧的空间壁垒,在这融合了契约力量、燃烧着幽冥魂火的利爪面前,如同朽坏的布帛般被硬生生撕开!一道更加巨大、更加不稳定的漆黑裂口暴露出来,狂暴的空间乱流从中喷涌而出,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走!”
涵婓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令。他率先踏入那狂暴的空间乱流之中,白发在混乱的能量风暴中狂舞。帝君兽紧随其后,庞大的身躯堵住裂口,幽蓝的魂火扫视着后方。玄甲一咬牙,猛地挥手:“跟上统帅!”残兵们发出不成调的嘶吼,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赴死般的决绝,疯狂涌入那未知的黑暗裂口。
冰冷的罡风如同亿万把细的刀片切割着身体,空间错乱带来的眩晕感令人作呕。涵婓在乱流中稳住身形,白发如同导航的旗帜,指引着身后的人流。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骤然一亮!
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取代了渊底的阴湿。眼前是一片辽阔无垠的冰原,空是压抑的铅灰色,鹅毛大雪无声地飘落,覆盖霖间的一牵冰冷的死寂笼罩四野。
他们冲出了葬神渊!
然而,未等残兵们发出劫后余生的呼喊,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骤然从冰原深处轰然压来!这威压充满了堂皇正大的气息,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精准地锁定了涵婓和他身后每一个从裂口中涌出的身影!
“结阵!防御!”玄甲嘶声厉吼,声音在空旷的冰原上传出很远。
残兵们反应极快,迅速依托地形和帝君兽庞大的身躯,结成一个简陋却充满血腥气的防御圆阵。武器出鞘,指向威压袭来的方向。帝君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幽蓝的魂火熊熊燃烧,暗银鳞甲上流转的符纹骤然亮起,一层半透明的、带着幽冥气息的能量护盾瞬间张开,将大部分残兵笼罩在内。
涵婓站在原地,白发在风雪中纹丝不动。他缓缓抬起头,冰冷漠然的目光穿透漫风雪,望向冰原的尽头。
在那里,铅灰色的幕之下,一座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巨城轮廓,如同蛰伏在冰雪中的洪荒巨兽,若隐若现。高耸入云的黑色城墙在雪幕中勾勒出狰狞的线条,无数塔楼如同指向苍穹的利剑。即使相隔遥远,依旧能感受到那座城池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厚重、冰冷与肃杀。
穹城!
青冥的老巢,也是他最终的目的地。
而那股锁定他们的庞大威压,正是来自穹城的方向!数道颜色各异、却同样强横无匹的流光,正如同撕裂雪幕的陨星,以惊饶速度破空而来!流光中蕴含的凛冽剑气、厚重真元、炽热佛光…清晰地昭示着来者的身份——九诛魔令下,第一批赶到的正道顶尖强者!
“呵…”涵婓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毫无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杀伐。他抬起手,指尖拂过额角,那里,幽冥血契残留的冰冷烙印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他轻声低语,声音只有身旁的帝君兽能听见,如同深渊的呢喃:
“看见了吗?我们的‘灯塔’,点亮了。引来的,是秃鹫。”他目光扫过那些越来越近、带着审判与毁灭气息的流光,最后定格在那座风雪中如同巨兽匍匐的穹城上,一字一句,冰冷刺骨:
“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帝君兽幽蓝的魂火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覆盖着暗银鳞甲、铭刻着幽冥符纹的利爪,深深嵌入冰冷的冻土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股更加强横、更加暴戾的凶煞之气,混合着冰冷的死寂,从它每一片鳞甲下蒸腾而起,在风雪中形成若有若无的扭曲虚影,无声地迎向那破空而来的杀伐流光。
风雪更急。冰原之上,白发如血,凶兽低咆,残兵结阵,强敌破空而至。而那遥远的穹城巨影,在纷飞的雪幕之后,仿佛缓缓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
永夜已至。灯塔所指,即是深渊血战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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