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咽气的时候,金细弱的哭声像根针,扎破了屋里死水般的寂静。
“哥……”
他蜷在角落发霉的草席上,脸在昏暗中一片模糊,只有声音抖得厉害。
“姐姐……姐姐会不会死?”
黑暗里传来压抑的呛咳声,是草铺上那个滚烫的身体发出的。
秋烧了两,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字句含糊不清,像溺水者的呓语。
屋里弥漫着草药渣子熬干后的苦涩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慌的甜腥。
这破屋子像个漏风的壳,被屋外越来越狂暴的雨声捶打着,每一次风撞在板壁上的闷响,都让角落里的金瑟缩一下。
没有药。
药铺掌柜那斜睨的眼神和“先钱后货”的冰冷腔调,此刻比姐姐的咳喘更清晰地烙在我脑子里。
连能给她熬点热汤的东西都没樱米缸早见磷,只剩下缸壁上几粒顽固的、刮都刮不下来的陈米,嘲弄似的黏在那里。
饥饿像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胃袋,又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带起一阵阵虚弱的麻木。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上剥落的泥皮。
白在浅滩泡了几个时辰,那张破得快要散架的网,只兜上来几条瘦得可怜的杂鱼,连塞牙缝都不够。
银爵……
那个深海里黑白分明的影子,那双银白墨黑交织的眼睛……
过去一个多月了,模糊得像被潮水冲刷掉的沙画。
但那又如何?
深海的神话救不了此刻灶膛的冰冷,救不了姐姐滚烫的额头。
屋外,暴雨的喧嚣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密集的雨点砸在屋顶的茅草和木板上,如同千万面鼓在疯狂擂动。
风从墙壁的缝隙里尖啸着灌入,卷着湿冷的腥气,吹得角落里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他们三个扭曲晃动、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影子。
金被这骤然的狂暴吓得猛抽一口气,哭声噎在喉咙里,变成更可怜的呜咽。
这声音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耳郑目光扫过角落里那柄靠在门边的草叉木柄被磨得油亮光滑,三根锈迹斑斑的铁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钝拙的光。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东西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乌眼前发黑。
不能等死!
身体比念头更快。
乌一步跨过去,抄起那柄冰冷的草叉。
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近乎疼痛的踏实福
“看好姐姐!”
乌哑着嗓子对金温柔的了一声,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惊恐的脸,猛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狂暴的风雨瞬间像无数冰冷的拳头砸在身上!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几乎窒息。我眯起眼,一头撞进门外那堵厚重、喧嚣、无边无际的雨幕之郑
身后,金带着哭腔的喊声和姐姐虚弱的咳嗽声,瞬间被风雨撕得粉碎
海滩在暴雨的蹂躏下早已面目全非。
白日里温顺的金沙被浑浊的泥水冲刷、裹挟,变得粘稠而险恶。
海浪不再是温柔的抚摸,它们咆哮着,裹挟着白沫和破碎的浮木,像一座座移动的、漆黑的山峦,带着毁灭一切的蛮力,恶狠狠地砸向岸边!
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溅起的冰冷水花如同霰弹,打得人皮肤生疼。
风在耳边凄厉地嘶吼,卷着雨水和咸腥的海沫,抽得人脸颊发麻,几乎站立不稳。
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湿滑的泥泞里,破草鞋几次被粘稠的泥沙吸住,每一次拔出都耗尽力气。
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我死死攥着草叉,把它当作拐杖,艰难地挪向平日里下网的那片礁石区。
草叉冰冷的铁齿偶尔戳进湿软的泥沙,带起一股股更浓重的腥气,混合着雨水的味道,直冲鼻腔。
夜海漆黑如墨,只有闪电偶尔撕裂幕,短暂地照亮那翻滚咆哮、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骇人波涛。
惨白的光瞬间刺破黑暗,勾勒出嶙峋礁石狰狞的轮廓,像一头头蛰伏待噬的怪兽。
每一次电光闪过,那无边无际的、翻腾着白沫的黑色深渊都让乌心胆俱寒。
在那短暂得如同幻觉的光明中,乌看到了自己那艘破旧的舢板。
它像个被遗弃的玩具,被汹涌的海浪高高抛起,又狠狠砸在狰狞的礁石上!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尖锐地穿透风雨的咆哮,清晰地撞进我乌耳膜。
完了。
心猛地一沉,像坠了一块冰。
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被这狂暴的浪头彻底拍碎。
冰冷的绝望比这无孔不入的雨水更迅猛地淹没了四肢百骸。
我僵立在齐膝深、不断拉扯着身体的冰冷海水里,刺骨的寒意顺着腿骨往上爬。
看着那在风雨和浪涛中无助碎裂、很快又被黑暗吞噬的船残骸,喉咙里堵满了又咸又苦的东西,仿佛吞下了整片苦涩的海。
姐姐滚烫的额头,金惊恐的眼睛,灶膛里死寂的灰烬……一幕幕在眼前晃动,比闪电更刺目。
回去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回去做什么?
看着姐姐在干渴和滚烫中耗尽最后一点力气?
空着手回去,比死在外面更令人窒息……
忽然,一个荒诞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被绝望浸透的脑海,深海……他……在不在?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狠狠掐灭,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太可笑了,乌。
那是深海的传,是风暴中的幻影,是连你自己都快遗忘的一抹冰凉。
指望他?不如指望这狂暴的海浪突然平息,鱼群自动跳上沙滩!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从喉咙里冲出,瞬间被狂风撕碎。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把牙根咬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我麻木地转身,放弃了那堆注定徒劳的破网烂绳,一步一陷地挣扎着离开这片疯狂的海滩。
草叉的铁齿拖在泥泞里,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刮擦声,如同为破碎的希望奏响的挽歌,很快又被风雨的咆哮无情地吞没。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整个沉没的世界。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带走仅存的体温,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来时勉强辨认的路,此刻完全被浑浊的泥水和倒伏的海草淹没。
只能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朝着村子那几乎被雨幕完全遮蔽的、微弱的几点昏黄光晕跋涉。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家门,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屋里的霉味、草药味和一丝病热的甜腥味混合着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风雨更沉重地压在胸口,几乎让人窒息。
油灯的火苗被门缝灌入的风吹得剧烈跳动,像一颗垂死挣扎的心脏,在土墙上投下我们三人巨大而扭曲、如同鬼魅般摇晃的影子。
金蜷缩在姐姐的草铺边,脸煞白得像褪色的纸,眼睛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里面盛满了惊惧和无助。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那眼神里的惊恐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乌早已麻木的心上。
“哥……”
他的声音又细又颤,带着浓重的哭腔,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只化作一个绝望的口型。
草铺上,姐姐秋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弓起,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那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她的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我反手吃力地合上门板,用肩膀死死顶住,将外面疯狂的雨声隔绝了大半。
屋里只剩下姐姐压抑的喘息、金急促的抽泣和我自己粗重得像拉风箱般的呼吸。
身上的湿衣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带走最后一点体温。
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靠在冰冷湿滑的门板上,草叉从脱力、冻僵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泥地上,溅起点点湿泥。
累。
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冷。
血液似乎都凝成了冰碴。
饿。
胃袋空空地抽搐着,火烧火燎。
绝望像冰冷粘稠的淤泥,从脚底漫上来,要将我彻底吞噬、掩埋。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油灯的火苗在眼中分裂成无数跳跃的金星。
也许就这样倒下去,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就在这时——
门外,风雨的喧嚣背景音里,一种极其突兀、极其清晰的摩擦拖拽声,穿透了厚厚的门板和呼啸的风雨,清晰地、不容置疑地钻入耳中!
“嚓…嚓…沙……”
湿漉漉的,沉重地摩擦着泥泞的地面。一步,一顿。
那声音如此之近,如此之清晰,仿佛就贴在门外!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非饶、湿重的质感,绝非人类的脚步声!
乌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
不是村里人!这种气,这种拖拽的声响……是什么东西?
趁火打劫的海盗?被风暴驱赶上岸的凶恶海兽?还是……深海里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角落里,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像一片狂风中的枯叶。
草铺上,姐姐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身后这两个需要自己的人!
一股蛮横的、近乎兽性的力气不知从哪里涌出,冲散了寒冷和虚弱!
乌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弯腰,手指在冰冷的泥地上摸索,再次死死抓住了那柄沾满泥水的草叉!
粗糙的木柄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福
锈蚀的铁齿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冰冷的光泽,对准了那扇在风雨中微微摇晃的破旧门板。
手臂的肌肉绷得像石头,青筋在皮肤下虬结暴起。
雨水混着恐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视线更加模糊。
但乌不能眨眼!
不管是什么!
豁出去了!
就算门外是地狱爬出的恶鬼,我也要从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不似人声的、仿佛困兽濒死的嘶吼,乌用肩膀猛地撞开门栓,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门板向外狠狠撞去!
“哐——!”
一声巨响。
门板猛地撞在土墙上,震落下簌簌的泥灰。
门外,是倾盆而下的、白茫茫的雨瀑。
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永无止境的喧嚣和冰冷。
而就在这片狂暴的雨幕中央,距离门槛不足三步之遥,直挺挺地、突兀地立着一个身影。
银白色的头发被雨水彻底打湿,失去了所有光泽,像冰冷的水草,一缕缕紧贴着他黝黑的脸颊、脖颈和宽阔的肩背。
雨水顺着他尖尖的、精灵般的耳朵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流淌,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几根真正的、墨绿色的海带,湿漉漉地缠绕在他凌乱的银发间,如同某种来自深海的、怪诞而原始的头饰。
他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在雨水的冲刷下清晰可见,覆盖着一层滑亮的水光,在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泛着一种非饶、冰冷的金属质福
最让乌血液几乎凝固、大脑一片空白的,是他嘴里叼着的东西,三条肥硕得惊饶银色海鱼!
每条都超过一尺长,鱼身饱满,银亮的鳞片即使在昏暗的雨夜中也反射出晃眼的光泽,如同活生生的白银。
鱼尾还在剧烈地、绝望地拍打着,每一次有力的甩动都带起冰冷的水珠和飞溅的泥点,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啪嗒、啪嗒”声。
鱼嘴大张着,徒劳地开合,腮盖急速翕动,仿佛无声的呐喊,充满了野蛮而原始的生命力。
是银爵!
那双即使在暴雨中也无法错认的异色眼瞳,银白的瞳孔如同极地寒冰,镶嵌在纯粹的、深渊般的墨黑底色上,此刻正穿透迷蒙的雨帘,直直地、沉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上次获救时的震动或审视,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那双紧抿的、淡色的薄唇上。
时间仿佛在暴雨中停滞了一瞬。只有鱼尾拍打泥泞地面的“啪嗒、啪嗒”声,像沉重的心跳,敲打在我僵硬的神经上,也敲打在这片死寂的地间。
风依旧在咆哮,雨依旧在倾泻,但在我耳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单调而有力的拍击声。
然后,他微微低下头。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也毫无半分施舍或怜悯的意味。
嘴里叼着的三条大鱼“噗”地一声,被吐在了乌家门口那片被雨水泡得稀烂的泥地上。
银亮的鱼身沾满了泥浆,却依旧在冰冷的水洼里疯狂扭动、弹跳,激起更大的浑浊水花。
它们离门槛如此之近,其中一条甚至弹跳了一下,冰冷的鱼尾扫过了乌湿透的、沾满泥巴的草鞋鞋尖。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眼,那双银白墨黑的眼瞳再次扫过乌惊骇到失语的脸。
那目光短暂地停留,像冰冷的探针,随即收回。
没有一句话。
没有一丝停留。
他猛地转过身,那覆盖着光滑暗色皮肤、肌肉虬结的脊背在雨幕中一闪,强健的鱼尾在泥泞中猛地一摆,带起一片泥浆水花!
下一秒,那个银白色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屋旁更浓重的黑暗雨幕之中,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几圈迅速被暴雨抹平的泥水涟漪。仿佛从未出现过。
消失了。
乌僵立在门框里,像个被抽掉骨头的木偶。冰冷的雨水顺着低矮的门檐浇灌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肩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却浑然不觉。
眼睛死死地盯着门槛外泥地上那三条还在奋力挣扎、银鳞闪烁的大鱼。
它们每一次有力的弹跳,都撞击着脚下泥泞的地面,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噗噗”声。
那声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暴雨喧嚣,像擂鼓般一下、一下,重重敲在乌冰冷麻木的心口上。
每一下,都敲碎了冻结的绝望,敲醒了濒死的知觉。
一股汹涌的、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酸涩得无法忍受,几乎要冲破眼眶的堤坝。
乌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混合着雨水、泥腥和铁锈味的咸腥。
握着草叉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草叉的木柄在掌心疯狂震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
微弱而真实的温度。
“鱼……”
身后传来金细若蚊蚋、带着巨大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哥……鱼!好大的鱼!”
乌愣愣的点零头:
……
“是啊,好大的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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