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宁城际列车的玻璃窗上,雨痕蜿蜒成无数条扭曲的银线。我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苏州城外的水田被暮色浸透,化作浓稠的墨色。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房东发来的最后通牒:“周,这个月房租再拖,明就换锁。”
我关掉屏幕,喉结上下滚动。微信钱包余额显示17.32元,银行卡里的数字在三前已经归零。行李箱角落藏着的牛皮纸袋里,整整齐齐码着五张百元钞——那是母亲偷偷塞给我的,走时她红着眼眶:“去上海闯闯也好,家里……你别操心。”
列车广播响起时,我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上海站的霓虹刺破雨幕,出站口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我攥紧行李箱拉杆,混在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中间,像片误入急流的枯叶。
午夜的南京路依然灯火通明,橱窗里的模特穿着价格堪比我全年学费的大衣。我在24时便利店买了瓶最便夷矿泉水,坐在台阶上啃冷掉的馒头。手机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看得人头晕,保洁、保安、快递分拣,薪资都写着“包吃住”,但当我打电话过去,对方不是“名额已满”,就是让我交三百块押金。
第三傍晚,暴雨倾盆而下。我躲在弄堂口的雨棚下,看着积水里漂浮的落叶打着旋儿。裤兜里的纸币被冷汗浸得发潮,五张百元钞如今只剩两张。远处烤鱼店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晕染成暧昧的橙红色,298元的鲜品烤鱼广告像个巨大的诱惑,刺痛着我咕咕作响的胃。
推门进去时,空调冷气混着烤鱼的香气扑面而来。木质桌椅上还沾着前桌客人留下的油渍,服务员递来播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一份烤鱼,谢谢。”
瓷盆端上桌的刹那,滚烫的红油咕嘟作响,辣椒与花椒在热浪中翻涌。我盯着白瓷碗里堆成山的米饭,喉咙突然发紧。上一次吃这么丰盛的饭菜,还是三个月前父亲的葬礼。那时亲戚们围坐在圆桌前,着“节哀顺变”,却没人注意到我偷偷藏在口袋里的冷馒头。
筷子夹起第一块鱼肉时,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砸进鱼汤。我大口吞咽着,任辛辣的味道灼烧舌尖,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咽进肚子里。隔壁桌的情侣在嬉笑拍照,女孩撒娇:“这家店超火的,我排了半时队呢。”
吃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是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听你去上海了?要不要来我这儿住几?”我看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最终删掉打好的字,回复:“不用了,我找到工作了。”
凌晨两点,我躺在廉价招待所的床上,听着走廊里醉汉的呕吐声和老鼠在花板上跑动的声响。霉味刺鼻的棉被裹着潮湿的体温,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声控灯熄灭的瞬间,门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起初我以为是老鼠,直到一道灰影掠过脚踝。我几乎跳起来,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中,一只瘦骨嶙峋的灰猫正蹲在地上,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它的左前爪有些跛,尾尖缺了一截,像是曾经被什么东西咬掉的。
“你也是流滥?”我轻声问。猫咪歪着头,喉咙里发出试探性的呼噜声。它怯生生地蹭着我的裤腿,尾尖扫过我膝盖上被行李箱划赡结痂。我鬼使神差地摸出塑料袋里冷掉的鱼块,指尖刚碰到它湿润的鼻尖,猫咪突然发出兴奋的叫声,前爪在我掌心快速踩动,像在揉一团无形的面团。
记忆突然翻涌。时候家里养过一只橘猫,父亲病重的那个冬,我常在仓库里写作业。橘猫总会跳上我的腿,把温暖的肚皮贴在我冻僵的脚背上。此刻灰猫踩奶的节奏,竟与记忆里的呼噜声渐渐重叠。
“以后就叫你灰勒。”我把最后半块鱼肉撕成细丝,看着它狼吞虎咽,胡须上沾满油渍。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它蓬松的灰毛上镀了层银边。招待所斑驳的墙皮簌簌掉落,我却觉得被窝里有了温度。
接下来的日子,灰勒成了我唯一的伙伴。白我去人才市场投简历,它就蹲在招待所门口等我。有次面试回来晚了,远远看见它蹲在路灯下,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像两颗星星。
第七傍晚,我在一家奶茶店找到兼职。店长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看了看我磨破的球鞋和灰勒跛脚的爪子,:“试用期一个月,包吃住,你和猫都留下吧。”
三个月后的深夜,我和灰勒躺在员工宿舍的床上。窗外的上海依然灯火通明,远处东方明珠的灯光在雨雾中忽明忽暗。灰勒蜷在我枕边,发出均匀的呼噜声。我摸着它顺滑的皮毛,突然想起刚来那吃掉的那条烤鱼。原来五百块换来的,不只是一顿饱饭,还有在这座城市里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周,家里的橘子树结果了,等你过年回来摘。”我看着窗外的雨,在对话框里输入:“妈,我在上海挺好的,还有了个新伙伴。”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灰勒翻了个身,把柔软的肚皮露在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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