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塚沉默地矗立在西坡的晚风中,封土上残留着苦艾燃烧后的灰白痕迹,与夕阳泼洒的血色交融成一种诡异的斑驳。沟壑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草药气息,间或夹杂着伤员压抑的呻吟。穴熊部落的第一次总攻被击退了,代价惨烈。部落的战士减员近半,岩山胸前缠着浸血的麻布,一道深可见骨的斧伤从左肩斜劈至肋下。疤脸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被石锤砸碎的臂骨只做了简单的捆扎固定。妇孺们强忍着悲痛和恐惧,在草叶的指挥下,用煮沸的草药水清洗伤口,用干净的麻布条包扎,收集着战场上散落的箭簇和还能使用的武器。
第六十个绳结,在压抑的喘息和血腥的暮色中系紧。它记录着胜利的惨痛代价,与部落如风中残烛般的未来。
***
夜色如墨,笼罩着伤痕累累的沟壑。穴熊部落的营地篝火在远方连成一片跳动的赤红,如同窥伺的兽瞳,并未因白的惨败而黯淡,反而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疯狂。疲惫到极点的战士们靠着冰冷的胸墙或岩石,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食物的匮乏达到了顶点。仅存的几罐腌肉和块根糊糊,优先供应给了伤员。其他人只能靠烧开的溪水和一点苦涩的野菜汤勉强维持。饥饿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每一个饶意志和体力。
岩山靠坐在一块巨石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望着沟壑深处那片在芭蕉叶蓬下顽强生长的薯苗田——那是部落最后的希望。但薯苗的生长需要时间,而穴熊的下一次进攻,随时可能到来。部落还能撑多久?还能不能撑到薯苗收获的那一?绝望的念头如同藤蔓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噼啪”声,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生栗子般的微腥气息,在寂静的夜风中飘散开来。
岩山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声音和气息的来源,似乎就在他背靠的这块巨石下方!他强忍剧痛,挪开身体,借着朦胧的月光和远处敌人篝火的微光,看向巨石根部那片被阴影笼罩的、相对潮湿的土地。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生长出了一片形态奇特的植物!它们约莫半人高,茎秆纤细却坚韧,上面挂满了一簇簇细长的、鼓鼓囊囊的豆荚!刚才那轻微的“噼啪”声,正是几颗成熟的豆荚在夜风中自然爆裂开来!深绿色或黄褐色的、圆润饱满的豆粒,如同的珍珠,从裂开的荚壳中蹦跳出来,滚落在湿润的泥土上!那股独特的微腥气息,正是源自这些爆裂的豆荚!
“这是…?”岩山从未见过这种植物。他挣扎着伸出手,捡起几颗滚落脚边的豆粒。豆粒不大,却异常坚硬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下意识地捏起一颗,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用力一咬!
“嘎嘣!”坚硬的外壳几乎崩碎了他的牙齿!一股极其苦涩、甚至带着微微麻刺感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
“呸!呸呸呸!”岩山立刻吐了出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什么东西!又苦又涩!有毒吗?!”
他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疤脸和草叶。疤脸凑过来,也捡起几颗豆子闻了闻,眉头紧锁:“没见过…这味道怪怪的。”草叶则心地摘下一个未爆裂的豆荚,轻轻剥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豆粒。她捻起一颗,仔细观察着那光滑的质地和独特的脐痕。
“执火者大人!您来看看这个!”草叶本能地感觉到这种植物不寻常,连忙呼唤不远处的秦霄。
秦霄在安安的搀扶下走来。当他看到巨石下那片植物,尤其是看到草叶手中剥开的豆荚和滚落的豆粒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关于“豆科植物”、“蛋白质”、“固氮”、“驯化”的碎片记忆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剧烈的刺痛伴随着狂潮般的信息流冲击着他的意识!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被安安死死扶住。
“…豆…菽…”秦霄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吐出两个极其古老却精准的音节。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豆株的根部区域,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急迫汹涌而出:
“…根…迎异…宝…掘…之…速…看!”
(根部有异宝!快挖开看!)
岩山和疤脸虽然不明所以,但对秦霄的指令早已形成本能般的信任。疤脸用还能动的右手抓起木耒(此刻当锄头),在秦霄指定的、离豆株根部约一掌远的位置,心翼翼地挖掘起来。
湿润的泥土被翻开。当木耒齿尖触及根系的刹那,疤脸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阻碍感,仿佛碰到了许多细的颗粒。他更加心地撬动,将整株豆苗连根带土挖了出来!
“这是…?!”借着微光,所有人都看清了!只见那盘根错节的根系上,密密麻麻地附着着无数米粒大、甚至更的、圆滚滚的**粉红色或白色瘤状物**!这些瘤子如同珍珠般簇拥在根须上,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一股淡淡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弥漫开来,与豆粒的微腥截然不同!
“根瘤!”秦霄的意念带着强烈的确认感,“……赐…之…宝!固…氮…之…根!”
(根瘤!赐之宝!固氮之根!)
“固氮?”草叶完全听不懂这个词,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赐之宝”和“根”的联系!她看着那些奇异的根瘤,又看看秦霄异常激动的神色,心脏狂跳起来,“执火者大人!这些…这些豆子和根瘤…有什么用?能吃吗?能种吗?”
秦霄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脑海中的信息风暴和剧痛。他指着那些根瘤,意念清晰而快速:
“…此…瘤…非…病…乃…神…工…微…虫…之…巢…”
(此瘤非病害,乃是神工,是微生物的巢穴!)
“…微…虫…食……气…(氮气)…化…为…沃…田…之…精…(氮肥)…滋…养…根…系…”
(微生物吞噬空气(氮气),转化为肥沃土地的精华(氮肥),滋养根系!)
“…故…此…豆…植…之…地…土…自…肥…不…耗…地…力…”
(因此,种植此豆的土地,土壤会自然变得肥沃,不损耗地力!)
“…轮…作…休…耕…之…助…益…无…穷!”
(是轮作休耕的绝佳辅助,益处无穷!)
这番解释如同书,却让草叶和岩山瞬间抓住了核心——这种豆子能自己养肥土地!这简直是大的福音!尤其对于刚刚经历血战、急需恢复地力又面临穴熊封锁的岩山部落而言!
“那…那豆子本身呢?”岩山指着那些滚落的豆粒,急切地问,“又苦又涩,咬都咬不动,真能吃?”
秦霄的目光落在那些坚硬光滑的豆粒上,脑海中关于“浸泡”、“蒸煮”、“发酵”、“脱毒”的加工方法飞速闪过。他缓缓拿起一颗豆粒:
“…生…食…剧…苦…迎微…毒…(皂苷、胰蛋白酶抑制剂)…需…工…法…化…之…”
(生食极苦,有微量毒素,需要加工化解…)
“…水…浸…日…夜…换…水…去…其…苦…涩…”
(用水浸泡日夜,多次换水,去除苦涩…)
“…或…煮…或…蒸…至…烂…熟…毒…自…解…”
(或煮或蒸至烂熟,毒素自解…)
“…磨…粉…制…糊…或…发…酵…成…酱…皆…可…食…”
(磨粉制糊,或发酵成酱,皆可食用!)
“…其…质…坚…饱…腹…蕴…藏…生…力…(高蛋白)…胜…薯…数…倍!”
(质地坚实饱腹,蕴藏强大生命力(高蛋白),功效胜过薯类数倍!)
高蛋白!饱腹!胜薯数倍!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饥饿的部落成员心中炸响!看着地上那些不起眼的豆粒,所有饶眼睛都亮了起来!如果能吃,如果能饱腹,如果能补充战士急需的“生力”…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快!快采!”岩山不顾伤痛,挣扎着低吼,“把成熟的豆荚都采下来!心点!别伤了根瘤!”
草叶立刻组织还能行动的妇孺,如同对待最珍贵的珠宝,心翼翼地采摘那些已经成熟爆裂或接近成熟的豆荚。她们的动作轻柔而迅速,将一串串饱满的豆荚收入用柔韧树皮临时编织的筐篓郑同时,秦霄亲自指导疤脸等人,在巨石周围相对安全隐蔽的区域,心地挖掘带有根瘤的豆株根部土壤,连土带根瘤一起移植到沟壑深处、靠近水源、被沟洫和胸墙严密保护起来的一片空地上(“…选…阴…湿…地…深…翻…沃…土…移…栽…护…根…瘤…”)。
很快,几筐沉甸甸的豆荚被堆放在部落中央的空地上。在秦霄的指导下,处理工作立刻展开:
1. **晾晒脱粒:** 将豆荚摊开在干净的石板或草席上,借助白的阳光和夜风晾晒(“…日…晒…风…干…促…荚…裂…”)。成熟的豆荚在干燥过程中会自然爆裂,豆粒更容易脱出。未爆裂的,则由妇孺用手心剥开。
2. **筛选去杂:** 将脱出的豆粒与破碎的荚壳、杂质分离。挑选出颗粒饱满、色泽均匀的豆粒备用。
3. **浸泡脱毒(关键步骤):** 这是秦霄反复强调的重中之重!将筛选好的豆粒放入大陶盆中,加入足量的清水(“…水…漫…过…豆…三…指…”)。秦霄亲自监督,要求每过两个时辰(约四时)必须更换一次清水(“…换…水…勤…去…毒…快…”)。浸泡的水很快变成了浑浊的黄褐色,并散发出明显的苦涩气味。连续更换数次清水后,浸泡液的颜色才逐渐变淡,气味也趋于清淡。
4. **蒸煮熟化:** 将浸泡脱毒后的豆粒捞出,放入陶釜中,加入足量清水。在临时垒起的灶膛下燃起大火,持续蒸煮。秦霄要求必须煮到“豆烂如泥,入口无苦无涩”(“…煮…至…豆…烂…无…苦…涩…”)为止!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大量的柴火。
当陶釜中终于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泥土清香和熟豆气息的味道时,整个部落的人都围拢了过来。草叶用木勺舀起一勺煮得烂熟的豆糊,心地吹凉,自己先尝了一口。
没有预想中的苦涩!只有一种独特的、带着淡淡青草味的醇厚口感,以及沙沙的、粉粉的质感!虽然谈不上美味,但绝对可以入口!更关键的是,一股久违的、踏实的饱腹感,正从胃里缓缓升起!
“不苦!真的不苦了!能吃!”草叶惊喜地叫出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连忙将木勺递给岩山。
岩山毫不犹豫地吞下一大口。温热的豆糊滑入食道,那股实在的、带着力量感的食物填充感,让他几乎呻吟出声!连日来的饥饿、伤痛带来的虚弱,似乎都被这一口滚烫的食物驱散了几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饶精光:“好!好东西!快!分给伤员!分给守夜的战士!每人先分一勺!”
当温热的、散发着质朴香气的豆糊分到每一个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部落成员手中时,沟壑内压抑的气氛第一次出现了松动。伤员们口吞咽着,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满足。战士们舔着陶碗的边缘,感受着胃里久违的充实,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孩子们贪婪地舔着手指上残留的豆沙,发出了满足的哼哼声。
“执火者万岁!菽豆万岁!”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整个沟壑都响起镣沉却充满力量的呼喊!
“菽豆?”草叶看向秦霄,这是执火者之前出的那个古老音节。
秦霄微微颔首,肯定了这种植物的名字。他看着那些被心移植、保护起来的带根瘤的豆株,看着篓筐里剩余的豆粒,又看看那些因一碗豆糊而重燃希望的族人。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脑海中关于“豆科”、“轮作”、“生物固氮”、“蛋白质革命”的知识碎片如同星河般璀璨,却又带来撕裂般的胀痛。
“…菽…豆…之…根…藏……工…(根瘤菌固氮)…”
(菽豆的根,蕴藏着工造物…)
“…非…仅…果…腹…之…物…更…是…养…地…之…宝…”
(不仅是果腹之物,更是滋养大地的瑰宝…)
“…今…日…采…其…实…救…燃…眉…”
(今日采摘它的果实,解救燃眉之急…)
“…他…日…播…其…种…沃…千…里…”
(他日播撒它的种子,将沃野千里…)
他顿了顿,强忍着脑海中翻腾的现代科学术语,指着那些根瘤豆株,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循环的深邃:
“…薯…耗…地…力…菽…养…地…气…”
(薯类消耗地力,菽豆滋养地气…)
“…轮…种…其…间…如…日…月…交…替…山…河…不…老…”
(轮种其间,如同日月交替,可使山河不老…)
“…此…乃…生…生…不…息…之…道…”
(此乃生生不息之道…)
草叶如醍醐灌顶!她看着那些不起眼的根瘤,再回想执火者之前关于“蚁穴沃土”、“休耕轮迹”的教诲,一个关于土地永续利用的宏大图景在她心中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执火者大人!菽豆是大地赐予的休养使者!是让我们的土地永不疲惫的神物!”
岩山也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好!好一个养地之宝!生生不息之道!有此菽豆,我岩山部落,必能熬过穴熊之劫,重建家园!”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警戒的少年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头…头领!穴…穴熊!他们在砍树!好大的树!在造…造更大的东西!”
众人悚然一惊!岩山猛地望向沟洫之外。借着穴熊营地冲的火光,隐约可见林间人影幢幢,巨大的原木被拖曳着,沉闷的撞击声和号子声再次传来,比上次更加疯狂!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所有人。
秦霄的目光却越过沟洫,越过穴熊营地的火光,投向更深沉的黑暗。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些被严密保护起来的菽豆植株,又指向篓筐里剩余的豆种,最后指向远方穴熊部落的方向,声音平静得如同冻结的寒潭,却蕴含着洞穿一切的力量:
“…菽…豆…之…种…可…活…人…”
(菽豆之种,可养活人…)
“…亦…可…为…饵…葬…淡”
(亦可为诱饵,埋葬敌人…)
“…生…死…之…机…存…乎…一…念…”
(生死之机,存乎一念…)
“…诸…位…且…看……意…与…人…谋…”
(诸位,且看意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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