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心磨沉重而缓慢的转动声,如同部落衰弱的心跳,在死寂的沟壑中回荡。细腻的精薯粉、精菽粉,如同金色的沙流,从冰冷的石磨排粉槽中淌下,落入下方垫着的兽皮。草叶心翼翼地收集着这些比生命更珍贵的粉末,装入特制的、内壁涂满蜂蜡的陶罐中,再用融化的蜡和厚布仔细密封。每一勺精粉,都带着执火者秦霄在意识深渊中挣扎出的智慧之光,维系着重赡岩山、垂危的秦霄和沟壑内残存生命的最后热量。
然而,这架用希望铸造的石磨,碾碎的不仅是粮食,更是时间的沙漏。穴熊部落的围困如同一道不断收紧的铁箍。攻城塔那狰狞的巨影虽因上次的火焰创伤而暂时沉寂,但林间伐木的撞击声、皮索绞紧的吱嘎声,却日夜不休,如同钝刀刮骨,提醒着沟壑内的人们——下一次更猛烈的进攻,随时可能降临。
食物的压力并未因石磨的出现而真正缓解。磐心磨只是将原本无法下咽的残次存粮变得可食,极大地提升了利用率,却无法凭空变出更多的粮食。每日分到每个人手中的,依旧是少得可怜的一撮糊糊。战士们握着武器的手臂,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孩子们不再哭闹,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安静得令人心碎。草叶看着秦霄和岩山凹陷的脸颊,心如刀绞,却只能将每日精心调配的、最浓稠的精粉糊糊,优先喂给他们。
第六十四个绳结,在精磨坊压抑的劳作声和远方敌人持续不断的伐木声中,被草叶用沾满面粉、蜡油和忧虑的手指系紧。它浸染着精粉纯净的谷香与蜡封的微涩,记录着在时间牢笼中无声燃烧的焦灼。
***
这清晨,负责看守粮仓的年轻战士石锁(因擅开石闸得名),带着满脸的恐慌冲进了精磨坊。他手中捧着一把刚从最深处的薯种储藏陶瓮里抓出的东西,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草叶司长!不好了!薯种…薯种出事了!”
草叶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放下手中密封精粉罐的蜡勺,冲到石锁面前。只见他摊开的掌心,躺着几块原本应该饱满硬实的薯种块茎。但此刻,这些被视为部落未来命脉的薯种,表面竟布满了令人作呕的灰绿色霉斑!一些霉斑中心已经发黑腐烂,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汁液!轻轻一捏,本该坚硬的薯种竟如同烂泥般塌陷下去!
“霉了!烂了!”石锁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止这个瓮!旁边几个瓮里的薯种…也…也都有霉斑了!”
如同晴霹雳!草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粮仓深处那几个被视为圣地的储藏陶瓮。揭开蜡封的陶盖,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土腥和腐烂甜腻的恶臭扑面而来!瓮内,原本码放整齐、饱满光洁的薯种块茎,此刻如同感染了瘟疫,大片大片地覆盖着灰绿、黑褐、甚至粉红色的诡异霉菌!瓮壁内凝结着水汽,底部甚至积了一层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一些薯种已经彻底腐烂液化,粘连在一起,形成一摊令人作呕的烂泥!
“不…不可能…”草叶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她疯了一般扑向旁边存放珍贵菽豆种子的陶瓮。揭开盖子,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那些原本金黄圆润、坚硬如石的菽豆种子,表面同样滋生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绒毛状霉菌!豆粒失去了光泽,变得晦暗,有些甚至膨胀开裂,渗出粘液!一股淡淡的、类似霉烂谷物的酸腐气息弥漫开来!
“菽豆…也…”草叶瘫软在地,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磐心磨带来的微弱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部落最后的、深埋于鹰喙崖的希望火种尚未破土,眼前这维系当下生存的窖藏种子,竟在无声无息汁腐朽了!
“怎么会这样?!”疤脸闻讯赶来,看着瓮中恐怖的景象,仅存的右眼瞬间布满血丝,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我们明明封好了!放了苦艾草!怎么会烂?!”
恐慌如同瘟疫,在闻讯赶来的部落成员中迅速蔓延。看着瓮中那象征着腐烂与绝望的景象,看着草叶失魂落魄的样子,几来依靠精粉糊糊勉强支撑的意志,瞬间崩塌了。
“完了…全完了…”
“种子烂了…我们吃什么?拿什么种地?”
“穴熊还没打进来…我们就要饿死烂死了…”
绝望的哭嚎和低语在粮仓内回荡。有人瘫坐在地,眼神死灰。有人对着腐烂的种子陶瓮,发出凄厉的诅咒。
草叶挣扎着站起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抓起一把发霉的薯种,又抓起一把长毛的菽豆,手指深深陷入那软烂粘稠的腐质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每一个储藏步骤:挑选最饱满的种子(薯种还特意保留了部分根须和泥土保护)、晒得极其干燥(薯种表皮都干缩起皱了)、装入内壁涂蜡的陶瓮、瓮底和种子间都撒了厚厚一层苦艾草和驱虫香草粉末、用蜂蜡和厚布严密封口…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
“潮…气…”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波动,如同风中游丝,断断续续地传入草叶脑海。是秦霄!即使在意识沉沦的边缘,粮仓的异动似乎依旧触动了他潜意识中最深的警觉!
“…瓮…壁…凝…水…(水汽凝结)…”
“…种…呼…吸…生…热…(种子呼吸产热)…”
“…封…闭…湿…热…霉…菌…生…(封闭湿热滋生霉菌)…”
“…需…通…风…阴…凉…干…燥…忌…密…封…过…死…”
(需要通风、阴凉、干燥!忌讳密封过死!)
这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草叶心中的迷雾!水汽!种子自身呼吸产生的热量!过度密封导致的湿热环境!是这些看不见的“气”和“热”,在陶瓮这个密闭空间里,无声地滋养了毁灭的霉菌!
“通风!是通风!”草叶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饶光芒,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执火者大人,我们封得太死了!瓮里有湿气,有热气,捂坏了种子!不能全封死!要留气孔!要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
疤脸和石猴等人听得似懂非懂,但“通风”、“不能封死”这几个字却抓住了。“那…那现在怎么办?这些…这些还能救吗?”疤脸指着瓮里发霉腐烂的种子,声音带着最后的希冀。
草叶看着手中那恶臭的烂泥,痛苦地摇了摇头。腐烂至此,生机已绝。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剧痛,声音带着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
“救不了!烂透的,立刻清理出去!深埋!远离水源!绝不能污染其他粮食!”
“那些刚刚起霉点、尚未软烂的薯种和菽豆…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立刻取出来!摊开!放到最通风、最阴凉的地方!用最轻柔的风吹干!一点一点,把霉斑刮掉!只能刮掉霉斑!不能山种肉!”
一场与霉菌争夺最后种子的抢救行动,在绝望的气氛中展开。
1. **清理腐种(防止蔓延):** 由疤脸带人,将那些彻底腐烂液化、恶臭扑鼻的薯种和菽豆,用木铲心铲出,装入专用的破陶罐(不再使用),越远离沟壑和溪流的荒僻处,挖深坑掩埋,并用石灰石粉(附近有少量)覆盖消毒。
2. **抢救微霉种(刮霉、阴干):** 草叶亲自带领最细心的妇女,戴上多层麻布口罩(防止吸入霉菌孢子),在粮仓外最通风的阴凉处铺上干净的草席。将那些仅表面有少量霉点、尚未软烂的薯种和菽豆心取出。用最锋利的燧石刀片或贝壳刃,极其轻柔、极其心地刮去霉斑。刮除后的创面,立刻撒上薄薄一层干燥的草木灰(吸湿、抑菌)。处理后的种子,平摊在草席上,利用自然风缓慢阴干。整个过程严禁阳光暴晒(“…阴…干…忌…曝…晒…伤…种…”),避免温差过大导致种皮开裂或内部水汽凝结。
3. **改造储窖(通风防潮):** 石猴带人,按照草叶传达的秦霄意念:
* **开凿通风孔:** 在粮仓岩壁上方的隐蔽处,开凿数个细的、曲折向上的通风孔(“…孔…细…曲…防…虫…鼠…”),引入外界干燥气流。
* **铺设隔潮层:** 清理粮仓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烧制过的陶粒碎块(窑场废料)和干燥的草木灰混合物(“…陶…粒…灰…吸…潮…”),再在上面铺设木排架,将存粮容器置于排架上,隔绝地气。
* **更换容器:** 放弃密封过死的陶瓮。改用藤条或细竹编织的、带有细密网眼的“透气象”(秦霄意念描述“…藤…筐…孔…疏…气…”),内衬一层干净、透气性好的干苔藓或茅草。将抢救回来的微霉种和剩余的完好存粮,松散地装入气筐中,置于木排架上。
* **放置吸湿物:** 在粮仓角落放置盛有生石灰(附近有石灰岩,可烧制)或干燥木炭的陶盆,定期更换,吸收空气中的湿气(“…石…灰…炭…吸…湿…”)。
抢救过程漫长而揪心。被刮去霉斑的薯种和菽豆如同伤兵,暴露在空气中,脆弱不堪。草叶日夜守护在旁,观察着每一粒种子的状态。稍有异味或霉点复现,立刻隔离处理。依靠着通风、阴干和草木灰的保护,一部分生命力顽强的种子,表面的伤口逐渐干燥结痂,暂时遏制了霉菌的蔓延。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清理掉的腐烂种子,占到了窖藏薯种和菽豆总量的近七成!抢救回来的微霉种,也如同风中残烛,生机渺茫。部落本已岌岌可危的粮食储备,被这无声的霉变吞噬了大半!
看着草席上那些带着丑陋疤痕的种子,再看着空了大半的粮仓,一股更深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草叶。通风、阴干、吸湿…这些方法似乎暂时遏制了霉变,但能撑多久?这些带着伤疤的种子,还能发芽吗?还能为部落提供多少食物?穴熊的攻城塔阴影,如同悬顶之剑。
她疲惫地走到秦霄身边,握住他那只依旧冰凉的手,将脸埋在他粗糙的麻衣袖子上,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执火者大人…我们…我们尽力了…可种子…还是快没了…怎么办…您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真正留住它们…留住希望…”
也许是草叶滚烫的泪水滴落,也许是粮仓中那挥之不去的霉味刺激。昏迷中的秦霄,眉头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这一次,他的意识似乎挣扎得更深,触及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关于“时间”与“转化”的禁忌领域!
“…霉…非…尽…恶…”(霉菌并非全是邪恶…)
“…迎一…种…白…毛…仙…霉…(毛霉)…”
“…生…于…豆…麦…之…上…”
“…化…粮…为…鲜…(腐乳、豆豉)…”
“…更…迎黄…金…曲…霉…(米曲霉)…”
“…点…石…成…金…酿…琼…浆…(酒、醋、酱)…”
断断续续的词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颠覆性的认知!霉…还能是“仙霉”?能“化粮为鲜”?“点石成金酿琼浆”?这完全超出了草叶的理解范畴!在她眼中,霉菌就是腐烂、死亡、绝望的象征!
“…然…此…道…凶…险…万…分…”
(然而蠢凶险万分…)
“…菌…种…不…纯…则…成…剧…毒…”
(菌种不纯则成剧毒…)
“…温…湿…失…控…便…化…腐…尸…”
(温湿失控便化腐尸…)
“…今…日…窖…藏…之…败…乃……时…不…至…人…力…未…逮…”
(今日窖藏之败,乃是时未至,人力未逮…)
“…唯…待…他…日…窑…火…精…纯…陶…器…致…密…方…可…探…此…神…工…”
(唯有待他日窑火精纯,陶器致密,方可探此神工…)
“…眼…下…救…种…唯…一…法…急…冻…深…寒…冰…封…生…机…”
(眼下救种,唯一法:急冻深寒,冰封生机!)
“急冻?深寒?冰封生机?”草叶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她想起了沟壑深处,那条从岩缝中渗出的细溪流,在寒冬腊月里会冻结成冰!现在虽已开春,但沟壑背阴处,尤其是靠近北面岩壁的深潭…或许…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沟壑最北端、那片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那里有一个由岩缝渗水汇聚而成的、不过丈许见方的深潭。潭水幽暗冰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草叶伸手探入水中,冰冷刺骨!潭边,甚至还有未完全融化的残冰!
“…就…是…这…里…”草叶的意念与秦霄最后的指引重叠!她立刻转身,对着跟来的石猴等人嘶声喊道:“快!把那些抢救出来的、还有完好种子!用最透气的细麻布包好!再装入透气的藤筐!沉入这个寒潭!快!趁着还没真正暖起来!”
部落最后的希望种子,在草叶的指挥下,被心地装入透气藤筐,系上长藤索,缓缓沉入那冰冷刺骨的寒潭深处。潭水的寒意,如同最后的封印,试图冻结时间,锁住那微弱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草叶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寒潭边,看着幽暗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沟壑上方狭窄的空,和远处穴熊营地升起的、带着不祥预兆的滚滚浓烟——那是攻城器械即将完工的信号。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霉斑、草木灰和冰水的手,再看向粮仓方向,那里还残留着清理腐种后无法驱散的恶臭。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寒潭的水,浸透了她的骨髓:通风、阴干、吸湿…甚至这最后的冰封…都只是延缓,而非解决。食物保存的本质,是与时间、与那无所不在的“霉腐之力”的永恒战争。而部落,输掉邻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秦霄那关于“仙霉”、“琼浆”的呓语,如同遥远的幻梦,飘荡在绝望的空气郑草叶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滴入冰冷的寒潭,漾开微的涟漪。
第六十四个绳结,浸染着霉菌的恶臭、草木灰的苦涩、寒潭水的阴冷与那沉入潭底的最后希望,被草叶用冰冷颤抖的手指,死死系在绳串上。它铭刻着“窖藏霉变”这惨痛的失败,更铭记着秦霄揭示的微生物世界的冰山一角与食物保存的永恒困境。
寒潭如镜,倒映着末日的烽烟。而深埋潭底的种子,与鹰喙崖腹中的火种,在无边的黑暗中,一同等待着冰封的终结,或是永恒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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