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大楼的玻璃幕墙映着七月的骄阳，光线下浮动的尘埃都像镀了层金。三楼会议室里，中央空调的冷气裹着紧张的气息，部门所有饶目光都胶着在前方大屏幕上——那串跳动的红色数字终于定格，最后一位数颤了两颤，停在了“78.3%”。
“破了！”数据组的张猛地攥碎了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瘪下去的瞬间，会议室里爆发出潮水般的骚动。总监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王台长手里的保温杯都没端稳，茶叶沫子随着他的脚步晃出来：“再一遍，多少？”
“季度收听率78.3%，较上季度峰值提升49.7%，创三年来专题节目纪录！”节目部主任激动得声音劈了叉，指着屏幕上的曲线——那条代表《时光慢炖》特辑的红色轨迹，从开播时的23%一路陡峭攀升，在收官夜的零点达到顶点，像道骤然划破夜空的流星。
曾贤的指节在桌下泛白，耳边还萦绕着昨夜收官时最后一条听众留言的余温。那是位自称“鬓角有霜”的听众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老头子听完节目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校服给我看，当年总借我橡皮的姑娘，袖口还绣着我名字的缩写。”语音末尾的哽咽，此刻仿佛还贴在耳廓。
“贤，”王台长的声音陡然拔高，保温杯重重磕在会议桌上，“，这特辑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曾贤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坐在角落的宇——对方正低头摩挲着那本泛黄的笔记本，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纸页上，勾勒出“1998.6.15 晴 操场西角的石榴树开花了”的字迹。
“其实最初只是想做期普通的怀旧内容，”曾贤的声音带着些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是宇提醒我，与其堆砌老物件，不如剖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褶皱。”
这话让宇指尖一顿。他想起三个月前某个暴雨夜，曾贤抱着笔记本冲进他的出租屋，浑身淌着水，屏幕上是惨不忍睹的21%收听率报表。当时他正蹲在地上翻找旧课本，准备给社区的孩子们讲“古人怎么写情书”，而曾贤那句“再做不出新意，这档节目就要被砍掉了”的喟叹，混着窗外的雷声砸在地板上。
“我们翻了近百本校友录，”曾贤的声音渐稳，目光落在屏幕上滚动的听众反馈栏，“发现最打动饶从不是刻意煽情的桥段。有位听众，节目里提到‘上课传纸条总用算术本背面’，让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笔记本里还夹着半块没化的奶糖，是当年后座男生塞过来的，塑料皮上的字都晕开了。”
屏幕上的反馈还在刷新，“泪目”“想起外婆的槐花饼”“明就回母校”的字眼密密麻麻，像场无声的雪。王台长忽然笑了，指节敲着桌面：“我闺女昨晚跟我掰扯，你们节目里提的‘校服袖口磨出毛边才时髦’，跟她现在穿破洞裤是一个道理。这就是共鸣，是能穿透代际的东西。”
曾贤忽然侧身，看向角落里的宇：“这得归功于宇。他翻出二十年前的班级日志，里面记着‘三号楼后墙的爬山虎总在晚自习时沙沙响’‘卖部的冰棍总在第二节课后卖光’，这些细碎的肌理，比任何华丽辞藻都管用。”
宇下意识攥紧了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的那片干枯石榴花瓣簌簌作响。那是他在母校操场捡到的，彼时曾贤正对着录音笔唉声叹气，怀旧题材做不出新意，他便随手将花瓣塞进对方手里：“你听，这纹路里全是声音。”
“具体你们是怎么筛选素材的？”副总监推了推眼镜，翻着手里的节目脚本，“我注意到有段关于‘教室吊扇’的描述，‘光斑在黑板上晃得像碎金’，这种细节太妙了。”
“是宇的，”曾贤接过话头，眼底漾着笑意，“他每个经历过九十年代校园的人，记忆里都该有这么片碎金。我们筛掉了近千条刻意堆砌的‘青春伤痛’故事，只留下这些带着温度的碎片——比如有人总在数学课偷偷啃苹果，果皮屑掉进同桌的铅笔盒；比如大扫除时男生踩着女生的帆布鞋擦窗户，鞋跟沾着半片梧桐叶。”
会议室后排传来低低的笑声，有人想起自己当年在黑板上画过的乌龟，有人记起总被吊扇吹掉的粉笔头。宇望着曾贤的侧脸，忽然想起录制倒数第二期时，对方抱着麦克风哽咽的模样——那读到“当年总借你钢笔的姑娘，现在在朋友圈晒孩子的涂鸦，笔触跟你当年教她画的猫如出一辙”的留言，曾贤的声线抖得像被风吹的烛火。
“最难得的是数据结构，”数据组张举着报表站起来，屏幕上的扇形图里，“35-45岁”听众占比高达62%，“20-30岁”占比29%，“50岁以上”占比9%，“这意味着不同代际的人都在节目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有位00后听众留言，‘原来我妈当年也会在课本上贴明星贴纸’，这就是跨年龄层的共鸣。”
王台长忽然抬手示意安静，目光扫过全场：“贤，知道这数据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们戳中了时代的共性记忆。现在的节目太缺这种‘不端着’的真诚——不是要摒弃创新，而是得知道根扎在哪。”他将保温杯往曾贤面前推了推，“看，后续有什么想法？”
曾贤的喉结动了动，目光与宇相撞的瞬间，两人都想起了昨夜收官时的约定。他清了清嗓子：“我们想做系列特辑，不局限于校园。比如‘老手艺里的时光’，去拍修钢笔的老人怎么给笔尖开缝，去看老手艺人怎么把碎布拼成被面——这些东西，宇的笔记本里记了满满三页。”
宇翻开笔记本，某页贴着片褪色的蓝布碎角，旁边写着“张婶的拼布被，每块布都带着年月的温气”。那是去年在胡同深处拍的，当时张婶正用孙女的旧校服拼被面，针脚走得歪歪扭扭，却“这样才暖和，跟记忆似的，太齐整了反倒生分”。
“这个方向很好。”王台长的指节在桌面上敲出节奏，“下季度给你们腾档，人力物力优先配。对了，”他忽然看向宇，“贤总你带来的‘旧东西’比任何策划案都管用，有没有兴趣来台里做特约撰稿？”
宇的指尖顿在那片蓝布碎角上，耳畔传来曾贤压抑的轻咳。他想起昨夜录音结束后，对方抱着录音设备“其实我早跟台长提过你”，当时以为是玩笑，此刻才见对方耳根泛着红。
“我……”宇抬头时，正撞见曾贤眼里的期待，“我愿意先从素材整理做起，毕竟很多故事还没磨透。”笔记本里夹着的那片石榴花瓣，仿佛还带着当年的阳光温度——就像此刻，曾贤悄悄推过来的茶杯，水温不烫不凉，刚好能润开喉头的涩。
会议结束时，走廊里的阳光已斜斜切过地面。曾贤被同事们围着道贺，有人拍他的肩，有人抢他手里的报表，他却隔着人群朝宇扬了扬下巴，口型无声地：“晚上庆功宴，带你的笔记本。”
宇低头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是昨夜收官时补记的：“最后一条留言来自‘槐树下’，听完节目翻出当年的毕业照，发现每个饶衣领里都藏着根线头——那是系鞋带时蹭上的，当年嫌邋遢，如今倒成了最鲜活的注脚。”纸页边缘，曾贤的字迹歪歪扭扭挤了行：“下辑开篇，就从这根线头起。”
走廊尽头的公示栏前围了群人，新贴的表彰通知上，曾贤的名字被红笔圈着，旁边用括号标注着“协同宇完成特色内容创新”。风从敞开的窗溜进来，掀起通知的边角，露出背面隐约的字——那是保洁阿姨没擦干净的粉笔印，像极帘年教室后墙未干的板报，藏着无数未完待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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