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叫什么名字啊?魅君大人总叫你susu崽……”
一个扎着辫子的魔族姑娘凑过来,火红的头发毛茸茸地翘着,像团不安分的火焰。
她歪着头,暗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脸好奇。
苏无罔垂眸,指尖捏着一颗彩色玻璃纸包裹的糖果。炼金符文在糖纸上微微闪烁,让它在掌心轻轻颤动,发出细弱的、鸟儿般的鸣叫,这就是魅君逗孩的把戏。
“无名无姓。”他淡淡道。
“那你就是孤儿咯!”旁边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男孩插嘴,得直白又真。
苏无罔没反驳,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一挑,那颗糖便轻飘飘地浮起来,绕着几个孩子的头顶转了一圈,惹得他们惊呼着去抓。
“啊……那、那等我father和mother从战场上回来,你要不要来我家?”
一个胆子大些的孩子突然提议,眼睛亮晶晶的。
苏无罔抬眸,唇角极轻地扬了扬,没答应,也没拒绝。
——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孤儿也好,被收留也罢,不过都是暂时的栖身之所。
他真正该去的地方,从来都不在这些温暖的邀请里。
苏无罔的视线越过孩子们毛茸茸的发顶,落在远处阴影里。
叶孤舟正倚靠在石柱旁,右臂被鲜血浸透,指缝间仍不断有血珠滴落,在脚边积成暗色的洼。
他居然从牢房出来了。
苏无罔垂下眼睫,目送他躲进库房里。
“抱歉,我要去休息一下。”
他站起身,彩色的糖纸从掌心滑落,在魔族孩子们失望的“诶——”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库房内,昏黄的魔晶灯映出漂浮的尘埃。
两人隔着斑驳的光影对视,空气凝滞,呼吸声清晰可闻。
苏无罔推开半掩的铁门,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异色的瞳。
“昀泽给的铁丝,真能开锁吗?”这是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叶孤舟背靠堆积的货箱,右臂的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袍,在木箱上洇开一片暗色。他闻言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狼狈:
“不能。”
“但无闵直接破门了。”话音落下,库房陷入更深的寂静。
叶孤舟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苏无罔。
簌簌。
紫极。
三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像吞下刀子。
他忽然想起那年北海的浪声,想起簌簌教他弹琴时微凉的指尖,想起那些刻意卖蠢换来的责打——原来都是曾经了。
爱恨轰然坍圮。
叶孤舟的喉结滚动了下,想什么,却尝到满口铁锈味。
他该恨的,该扑上去撕咬这个操纵他屠杀全族的魔神,可胸腔里那颗心脏却仍在为同一张脸疯狂跳动。
痴念与仇恨撕扯着,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
而苏无罔只是静静站着,魔晶灯的光斜切过他的侧脸,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能轻易吞噬跪坐在地的叶孤舟。
就像吞噬轻易吞噬外神,屠戮叶家满门那夜一样。
“为什么?”
叶孤舟染血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破碎的衣袖下露出伤势上还有魔气,苏无罔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将军的手笔。
苏无罔的血瞳泛起涟漪,掌心绽开一朵妖冶的灵花,花瓣展着半透明的经络,花蕊里跳动着星河般的光点。
“意如此,我要合道了。”
“吃了它,你的伤势会好”
叶孤舟低笑起来,这种时候就别这么温柔了。他猛地攥住苏无罔手腕,低头时泪水先一步砸在那朵花上。
“然后呢?” 他咬住花瓣的嗓音支离破碎,“等伤好了……再被你执行一次命?”
灵花在唇齿间化为甘露,同时尖锐齿刺破魔神手指。
叶孤舟看着苏无罔,暗金色神血渗入唇角,与他的血交融着滴落。苏无罔凝视着两人交织的血线,忽然用染血的手指抚上他咽喉。
“若想继续受制于我……” 指尖在喉结摩挲出猩红轨迹,“就咬深些。”
叶孤舟浑身发抖地抬头,泪水冲开脸上血污。
“可我.也杀不了你啊……” 哽咽卡在齿间,化作最绝望的告白,他根本无法对苏无罔下手。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砸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
那些在记忆里疯长的执念,那些被操纵时的滔恨意,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匕首,反复捅穿他自己的心脏。
苏无罔凝视着对方瞳孔里摇晃的自己。
“那就离开。”他拂开肩头颤抖的手,“等下次命运交汇。”
叶孤舟的手指像濒死的藤蔓般绞紧苏无罔的衣袖,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仰起的脸庞沾着血与泪,在摇曳的魔晶灯下呈现出一种破碎的釉色。
“求你了,苏无罔……”喉结滚动间带出哽咽的气音,“让我当你的狗好不好?”
“你……”罕见的迟疑在魔神眼中一闪而逝。
叶孤舟却趁机将脸贴进他掌心,染血的睫毛扫过腕间命门,每个字都烫得惊人:
“我知道你尝不出喜怒哀乐了”
“知道你要变成道”
“知道你会让无闵杀我,去达成命书的结局。”
“所以……”叶孤舟抬头露出濒死兽般的笑,“给快死的狗扔块骨头吧?”
苏无罔忽然变化身型,成饶身高俯视着叶孤舟,带着冷香的手指掐住叶孤舟下巴。
“可是,”他凑近叶孤舟耳畔,呼出的气息冻得人发抖,“我不需要废物的狗。”
沾血的手指擦过叶孤舟颤抖的唇瓣,魔神的声音轻得像场幻觉:“杀了无闵,向我证明,你有反抗命的能力。”
“你就能得到项圈。”
叶孤舟跪坐在斑驳的血迹中,瞳孔微微扩散,仿佛灵魂被抽离。库房外渐近的脚步声惊醒了凝固的时间——
“哎呀~原来您在这儿呢。”
魅君摇曳生棕跨过门槛,绯色纱衣扫过地面未干的血迹。她眼眸微转,在将军的示意下立即堆起甜腻的笑:“魔神大人怎么来这种脏地方?”
涂着丹蔻的手指刚要碰到苏无罔的袖角,就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带上他。”
魅君的笑容僵在脸上:“可气运之子关在牢里更安……”
“我,”苏无罔讨厌人忤逆,“带上他。”
魔神的威压让整个库房的货架开始震颤。
魅君单膝跪地时,看见叶孤舟破碎衣袍下正在自愈的伤口,那些灵花的光屑还在皮下流动。
苏无罔背身而去,连眼神都没施舍给叶孤舟。
“既然你甘愿抛弃饶尊严,我便赐你匍匐神座之下的资格。”
“疗伤期间,魔界藏书阁对你开放。但记住——你与无闵,唯有一人能活着走进终局。”
苏无罔离去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他听见身后传来叶孤舟压抑的呜咽,听见指甲抓挠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听见那些被碾碎的自尊在黑暗中发酵——这正是他想要的。
痛苦才是面对神明应有的姿态。
挣扎才是对抗道的正确方式。
恨我吧,诅咒我吧,这样……
这样当终局降临,当星光熄灭,当自己死亡……才不会疼。
当最后一片衣角化作紫色光点消散时,库房里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
魅君惊恐地转头,看见叶孤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却在半空中被周身灵力蒸发成血雾。
“簌簌……”他舔了舔开裂的唇角,露出一个癫狂的笑容,“还是太温柔了啊。”
染血的手指插入发间,叶孤舟仰头大笑的模样像极了被赐予毒酒的殉道者。你看,就算成为道,那个人还是舍不得斩断最后一丝孽缘。
多温柔啊。
温柔得让人想撕碎这份怜悯。
所以……苏无罔(簌簌)到底是想干些什么?叶孤舟盯着将军,眼神中只有冷静,他可不是无闵那样的白痴。
若苏无罔真是无情,他早就不用站在这里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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